双生泪

第1章 归鸿

1932年3月，上海码头，清晨薄雾。

汽笛长鸣，远洋邮轮“维多利亚号”缓缓靠岸。甲板上，沈佩兰一袭月白旗袍，外罩银狐毛披肩，指尖轻搭在船舷栏杆上。海风掠过，掀起她耳畔一缕碎发，露出右眼下那颗朱砂泪痣，像雪地里落了一粒红豆。

“沈小姐，您的行李己清点完毕。”侍者递上她的皮箱，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兰心剧院昨日还派人来问您的船期。”

佩兰唇角微扬，眼底却无笑意：“多谢。”

黄包车穿过外滩，晨雾中的欧式建筑如浮在云端。车窗映出她的侧脸，与街景重叠，仿佛一幅未干的水彩画。她伸手轻触玻璃，指尖冰凉。三年了，上海还是老样子，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变了没有。

车夫在一栋法式洋楼前停下。沈宅的雕花铁门依旧锃亮，只是门廊下多了几盆陌生的白茉莉。

“小姐回来了！”老管家陈伯匆匆迎出，眼眶微红，“老爷今早去了南京谈生意，说晚上一定赶回来……”

佩兰摇头：“无妨。”她迈步进门，忽而一顿，目光落在玄关处的一封烫金请柬上。

“这是？”

陈伯低声道：“程家送来的，说程少爷下周从伦敦归国，邀您参加接风宴。”

佩兰指尖抚过落款“景琛”二字，墨迹未干，像是刚写不久。她没说话，转身上楼，梳妆台的抽屉里，半张泛黄的剑桥合影静静躺着。

午后，兰心剧院。

水晶吊灯下，排练厅的镜墙映出无数个旋转的身影。佩兰换好练功服，足尖轻点，一段《天鹅之死》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音乐戛然而止时，身后传来掌声。

“沈小姐的舞姿，果然名不虚传。”院长徐世襄微笑走近，身后跟着一个穿浅蓝舞裙的姑娘。

佩兰转身，呼吸微微一滞。

——镜子里，仿佛站着另一个自己。

同样的柳叶眉，同样的樱桃唇，甚至连脖颈的弧度都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是对方右眼下干干净净，没有那颗泪痣。

“这位是苏梦蝶，新来的舞者。”徐院长笑道，“说来也巧，她跳您编的《霓裳羽衣曲》，竟有七分像。”

梦蝶低头行礼，嗓音温软：“久仰沈小姐大名。”

佩兰淡淡点头，目光却落在梦蝶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只银镯，花纹竟与自己母亲遗留的那只一模一样。

【转】

夜，沈宅书房。

佩兰翻开母亲留下的紫檀木匣，取出一本泛黄的明代舞谱。指尖划过纸页，忽而一顿——夹层里露出一角电报密码本，边缘有烧焦的痕迹。

“小姐，程家又派人来了。”陈伯在门外轻声道，“说程少爷提前回国，明日就到。”

佩兰合上木匣，窗外雨丝斜飞，打在玻璃上，像谁的手指轻轻叩击。

她忽然想起梦蝶低头时，颈后那一小块胎记……和母亲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深夜，梳妆台前。

佩兰取下翡翠耳坠，镜中的自己与记忆里的母亲重叠。她拉开抽屉，想把耳坠收好，指尖却触到一丝异样——

抽屉深处，躺着一把陌生的梳子。

乌木梳齿间，缠着几根不属于她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