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煌在研讨会上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傅司寒当众剥得体无完肤,那份精心准备的“技术质疑”最终成了砸向自己脚面的巨石。他带着团队灰溜溜离场时,空气中弥漫的并非单纯的失败,而是一种被强行按捺下的、毒蛇般的阴冷。
短暂的平静降临,但这平静更像是夏日午后闷雷前的死寂,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苏晚意和“拾光”团队的核心成员们心知肚明——秦煌绝不会因为一次挫败就偃旗息鼓。他只是在舔舐伤口,等待更致命的反扑。
因此,眼前这宝贵的、用傅司寒“毒舌”换来的喘息期,比黄金还珍贵。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将沉浸式体验馆那宏大的构想,尤其是其赖以生存的、最核心的技术骨架,牢牢夯实,在秦煌卷土重来之前,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护城河。
项目工地,早己不复当初的空旷荒凉。巨大的钢结构骨架如同巨兽的脊梁,在城市的边缘拔地而起,刺破铅灰色的天空。水泥搅拌车的轰鸣是永不疲倦的背景音,塔吊巨大的钢铁手臂沉稳而有力地挥舞,将沉重的预制件精准吊装。
空气中不再是清新的泥土气息,而是浓烈、粗粝、充满工业力量的混合味道:新鲜混凝土的湿冷碱味、切割钢材时飞溅出的灼热铁腥、以及无处不在、呛人肺腑的尘土颗粒。
这里不再是苏晚意熟悉的、弥漫着咖啡香与艺术探讨的沙龙,这里是真正的战场前线,充满了汗水、噪音和钢铁的碰撞。
苏晚意站在一片初具雏形的巨大空间里,头上戴着醒目的安全帽,身上是沾满了灰白色泥点和不明油污的工装裤,脚上一双结实的平底工装鞋也蒙了厚厚一层灰。
她正和负责技术的灵魂人物阿哲、掌控全局进度的周晴,以及几位核心设计师围着一张巨大的、铺在粗糙木板上的施工总图,进行着一场气氛紧张到几乎要擦出火花的讨论。
图纸上,不同区域用鲜艳的色块标记:代表“上古神话”区的混沌深紫、“唐宋风华”区的典雅青绿、“星际探索”区的冷冽幽蓝……线条密布,参数如蛛网般标注其上。
图纸边缘,几个撕开了封口、汤汁己经凝结的泡面桶,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攻坚战的持久与艰苦。
阿哲猛地抓了抓自己本就乱蓬蓬的头发,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他抓起旁边半凉的浓茶灌了一大口,试图驱散熬夜带来的眩晕感。
“工期!同志们!看看工期!” 周晴用力拍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甘特图触目惊心,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那是连日来不断协调、催促、扯皮的后遗症。
“‘唐宋风华’主舞台的全息纱幕供应商好不容易敲定了!但那帮大爷说了,安装、调试、校准,至少需要整整两周!这两周,其他所有区域,尤其是技术攻坚难度最大的‘上古’和‘星际’,必须把时间给我抢出来!否则整个链条就断了!”
“抢?怎么抢?晴姐,你告诉我怎么抢?” 另一个年轻的设计师几乎要跳起来,指着远处一群看似忙碌、实则效率低下的身影。
“看看东煌那边‘支援’过来的人!秦煌被傅少当众削了面子,现在倒是‘老实’了,不搞小动作了,可你看看他们那干活的样子!磨洋工!出工不出力!核心区域的布线、设备接口、程序对接,哪一样敢让他们碰?还不都得靠我们自己人!人手根本掰不开!”
苏晚意没有立刻加入争论。她沉默地听着,视线从图纸抬起,投向眼前正在成型的巨大钢铁框架。冰冷的钢筋交错纵横,巨大的混凝土立柱沉默矗立,尘土在透过顶棚缝隙射入的光柱中肆意飞舞。
一股极其熟悉的疲惫感涌上心头,那是前世无数个加班到凌晨、被KPI压得喘不过气的社畜记忆。
然而,此刻的疲惫深处,却燃烧着一团截然不同的火焰——一种滚烫的、带着强烈自主意志的、为了自己梦想和团队心血而战的燃烧感!这里的一砖一瓦,一屏一显,都将承载她的“拾光”理想,容不得半点闪失。
苏晚意真想对以前的甲方大喊: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才是真正的匠人精神!不是在PPT上用华丽辞藻堆砌空中楼阁,是在这水泥地里、在钢筋丛林里、在无数行代码里,一毫米一毫米地抠细节!
996?007?为了‘拾光’,苏晚意自愿化身工作狂魔!泡面桶就是她的军功章!真香!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尘土与汗水的气息仿佛带着力量。
“阿哲!” 苏晚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工地的噪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优化算法也好,暴力堆资源也罢,三天之内,必须把帧率给我稳在90以上!服务器负载压到安全线内!拿不下,我跟你一起通宵!”
阿哲被她的气势震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狠厉的光芒,用力一拍大腿:“好!晚意姐!有你这句话!三天!拿不下它,我阿哲名字倒着写!MD,跟它拼了!”
苏晚意笔锋一转,指向周晴进度表上“唐宋风华”全息纱幕的排期:“晴姐,人手不够的问题,我来解决!我亲自去找组委会李主任,再申请一批经过筛选、技术过硬的临时技术工人!钱,从我项目的机动经费里出!东煌派来的那些人?”
她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远处那群磨洋工的身影,“让他们去盯外围的管线铺设、消防喷淋验收、场地清洁!核心区域,尤其是设备间、主控室、关键节点布线区,给我看死了!一只无关的苍蝇都不许放进来!安保级别提到最高!”
苏晚意这番干脆利落、带着“钞能力”和“抢人”魄力的决断,如同一剂强效肾上腺素,瞬间注入了整个疲惫的团队。众人脸上的焦躁和沮丧终于被驱散。
就在这紧张又充满干劲的气氛稍稍缓和,众人准备散开各自行动时,一个与工地轰鸣格格不入的、略显迟疑的清冷男声,穿透了机器的噪音和钢筋的碰撞声,在临时围挡的边缘响起:
“呃…打扰一下?”
这声音太突兀了。众人齐刷刷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有些局促地站在临时围挡的入口处。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无比精良、质感高级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每一寸线条都透着昂贵与矜持,与周围灰头土脸、尘土飞扬的环境形成了极致而荒诞的对比。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提着的一个硕大、精美的多层食盒——纯黑色哑光材质,上面清晰地印着本市最顶级、以服务和私密性著称的某家五星级酒店的烫金Logo。食盒的精致程度,仿佛里面装的不是食物,而是艺术品。
是霍尘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