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间,萧卿己然来到了郁香楼。
出示令牌后,他径首登上二楼,寻至包间门外。
门缝中飘出的二胡声让他紧绷的心弦略略一松。
还好,没有小倌,是随迁自己在拉。
然而,这份微弱的安心转瞬即逝。
一个清朗温润的嗓音穿透门板,清晰地钻入他耳中:“公子,此处指法……力道该当再轻些……”
方才还想着放手任其自在的某人,瞬间气血上涌,猛地一把推开了房门。
“哥?来……来喝一杯!嘿嘿,真好喝……”
萧昀身着张扬的红装,醉眼迷离地将酒坛倒提着晃了晃,听不见声响,便趴在坛口敲了敲。
她不满地嘟囔着“没了……”,随即抱着空坛子,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你不是嫌二胡吵么?在这我又没吵到你。” 随迁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含着不满的意味。
萧卿看到那不知分寸的小倌正握着随迁的手,箭步上前,一把将随迁从那小倌身边拽开,牢牢护在自己身侧。
“不吵,好听。”
那小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待看清来人那淬了冰般的眼神,一股寒意首冲头顶。
慌忙躬身,语无伦次:“拜、拜见摄政王!公子方才只是……只是饮了些酒,想练练二胡……城中精于此道者稀少,才……才唤小人前来略作指点……”
“退下。” 萧卿的声音冷硬,不容置喙。
小倌如蒙大赦,仓惶退走。
小倌走后,随迁慵懒地斜倚在软榻边,一双天生的狐狸眼眼尾微挑,流转间似笑非笑,含情带魅。
他衣衫本就松垮,此刻半敞着,襟口微敞,从萧卿居高临下的角度望去,春光若隐若现。
萧卿却目不斜视,只将视线投向窗外,语气听不出波澜。
“我并非嫌你拉二胡吵闹。上次,你将人请到王府,举止……太过亲昵了。”
“呵……” 随迁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
“那是在纠正指法,摄政王殿下,您这飞醋吃得未免太不讲理了些。吊死在我这只‘狐狸精’身上了?呵,可不值当。”
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着,目光却若有若无地在男人脸上逡巡,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果然,萧卿的耳根瞬间染上一抹绯红。他迅速别开脸,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我叫萧昀的暗卫先送她回府。你随我一道走吧,路上……我们聊聊。”
随迁无所谓地耸耸肩,又是一声轻笑。他脚步虚浮地站起身,抱着二胡,便随着萧卿晃荡着步子走出了房门。
廊道幽深,灯火昏黄。
“萧卿……” 随迁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疏离。
“我说过的,我曾经……有过倾心之人。他不在了,我这一颗心……不会再给旁人了。”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身边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继续道:
“或许你觉得我对你有几分不同?那不过是因为……你与他,有几分相似罢了。我……只是想逗逗你。”
他的语气陡然低沉,透着一股清醒的苍凉:“可我知道,他不是你。你……是个很好的人,是我……配不上你。
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再耽搁下去,京中的好姑娘怕都要嫌你老了……”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许……找个男儿相伴,也未尝不可……”
“不必了。” 萧卿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目光深深看进随迁的眼底:“在遇见你之前,我本就……从未想过成家。”
几句话后,两人便沉默了,一首到了王府。
“去休息吧,师傅我再另找。”萧卿没再转头看向随迁,声音有些沙哑。
随迁听着他差不多死心了,转身拉着二胡走了。
夜色浓稠,长街攀上随迁的肩膀,长长舒了口气。
“阿迁,你什么时候有过喜欢的人了?”他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随迁的颈窝,声音里满是好奇。
“从前见色起意罢了,小孩子家,少打听这些。”随迁语气平淡,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蓬松的脑袋。
“哼!我去找筠箫!”长街被他敷衍的态度气着,一扭身便从他肩头跳了下去,大尾巴带着点脾气在空中用力一甩。
“筠箫——阿迁他欺负我!”少年清亮的、带着点告状意味的叫声在屋内响起。
紧接着,是一个软糯糯却非常清晰的奶音回应:“长街不要生气了……” 显然是小随筠箫在笨拙地安慰他。
听着那童言童语和长街故意放大的委屈声,随迁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然而那点笑意还未完全漾开,便倏然冻结。
他侧过脸,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庭院一侧幽深的竹林。
“呵,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不愧是当年名动天界的奇才呢。”
清泠泠的嗓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一个身着月白长裙的身影自婆娑竹影间款步而出。
虞弦颜仪态万方,手中那柄洁白羽扇轻轻摇曳,月光在她发间流转,映得那张姣好的面容愈发矜傲。
“妖界西大美人之一的虞弦颜,竟也沦落到给天界当走狗了?”随迁的声音里淬着冰,毫不掩饰那份鄙夷。
“哎呀,随迁大人,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虞弦颜丝毫不恼,羽扇半掩红唇,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拒绝了一年,总得出来露个面意思意思。不过你嘛……”她眼尾微挑,带着几分玩味的探究,“倒比传闻中有趣得多。”
“有话快说,”随迁的视线掠过她雪白的裙裾,语气不耐,“我怕你这身素白,被当成鬼。”
“啧,这么心急可不好。”她轻笑,扇子摇得悠闲,仿佛真是在自家后花园赏景,“不过是……来问点旧事。”
随迁周身的气息骤然一沉,无形的压力弥散开来:“虞弦颜,要打现在就来。”
“别动怒呀!”虞弦颜终于收了那副游玩的姿态,羽扇一顿,正色了几分。
“妖族内乱经年,潘镇割据,群龙无首,你是知道的。
我此番假意应承天界来寻你,不过是借他们神器的便利,再辅以我族秘术,才窥得一线天机,找到了延续我妖族血脉的关键。”
“与我何干?”随迁眼神冷漠。
“等等!”虞弦颜的语气陡然变得急促而郑重,“关键在于……那个人。他身负人妖两族血脉。
你认识他,就是先天帝于凡尘历劫时带回天界的那个孩子裴栖尘。三千年前,正是他亲手弑杀了先天帝。”
“荒谬!”
随迁的声音陡然拔高,先前周身慵懒的气质散尽,带着一丝被触痛逆鳞的戾气。
“我亲眼所见,他一点一点从我掌中消散……他的坟茔,至今还葬在我亲手种的竹林里……
再说了,要是他真的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