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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早己沉入一片混沌的铅灰，唯有驿站里几盏昏黄的油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潮冷，混杂着陈旧木头、湿冷毛皮和驿站里永远洗不干净的油腻气味。
桌边，一抹灼目的红。
她是北夏七公主闻薇薇，静坐如画，指间拢着一卷泛黄的古籍。
书页久未翻动，她的目光看似落在字句间，实则早己穿透泛黄的纸背，飘向某个不可知的远方，带着几分专注，几分难以捉摸的迷离。
对面，浅蓝衣裙的女子则是北夏的贺兰雪郡主，姿态随意许多。
她一手托着精巧的下巴，视线却越过雕花窗棂，黏在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上，仿佛那单调的景色能解旅途的乏味。
客房内短暂的寂静被一声带着娇憨的抱怨打破：
“薇薇——”
贺兰雪拖长了调子，脑袋懒洋洋地转过来：“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大盛呀？马车再颠下去，我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她夸张地蹙起秀眉，另一只手悄悄揉了揉后腰，“屁股都快碎成八瓣儿了！”
闻薇薇的声音柔和而清晰，她轻轻放下手中的古籍，目光终于从远方收回，落在了贺兰雪夸张的表情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你这般娇气，日后如何随军出征？”
贺兰雪闻言，立刻坐首了身子，秀眉一挑：“谁说我要随军出征了？我是要去大盛见见世面，可不是去受罪的！”
闻薇薇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位看似娇憨任性的贺兰雪郡主，心中其实藏着一份不为人知的执着。
“哎，这皇后娘娘真是好盘算，明明和亲的公主是大公主的....你也是太柔弱了，同样是北夏的公主，总让她们骑在你头上。”
闻薇薇闻言，微微一怔，她知道贺兰雪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但事实真是如此，北夏皇有十二个孩子，八位皇子，西位公主，她排行第七。
而她的母妃，原本只是宫中一名侍女，因北夏皇酒后宠幸而怀上了她，地位虽有所提升，却始终无法与那些出身显赫的妃嫔相比。
“为了母妃……”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书页粗糙的边缘，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若我不代替长公主去和亲，她便不会放过我的母妃。”
她口中的那个“她”，无需言明，两人都心知肚明——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皇后。
贺兰雪揉腰的动作倏地停住了。
她脸上的娇憨抱怨瞬间褪去，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散了所有颜色。
她望向对方依旧低垂着眼帘，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过分疏离，仿佛刚才那句剖心之言并非出自她口。
但她分明看到，她那拢着书卷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透出苍白的颜色，微微颤抖着。
贺兰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俏皮话打破这沉重的窒息感，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公主，这个被命运强行推上祭坛的棋子。
皇后用她母妃的性命作要挟，逼她顶替心肝宝贝的大公主远嫁异国。
而自己呢？
贺兰雪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
她这位郡主，又何尝不是家族为保全自身，向北夏皇表忠心而献上的另一枚棋子？
“生在皇家……生不由己。”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通往内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侍女阿若闪身进来，迅速关好门，声音带着赶路的疲惫和终于看到尽头的如释重负：“公主，郡主，刚问过驿丞了，咱们最迟三日后，就能进入大盛境内了！”
“三日？！”
她立刻从自己包袱里掏摸起来，窸窸窣窣一阵，终于扯出一本边角卷得厉害、显然被翻看过无数次的薄薄画册。
“薇薇快看！你看这个，麻婆豆腐！还有这个......！啧，书上说大盛国有很多美味佳肴……”
说着，她伸出粉红的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嘴唇，似乎在想象那“实在”的滋味。
闻薇薇的目光终于从那泛黄的古籍上抬起，落在贺兰雪那张因兴奋而泛着红晕的脸庞上。
烛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却映不出一丝暖意。
她看着贺兰雪，看着那张写满对美食、对未知国度天真向往的脸，就像在看一个沉溺于美梦而不自知的人。
闻薇薇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风中的呢喃：“雪儿，你可知，这一路北上，步步荆棘，远非你想象中那般美好。”
贺兰雪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她摇了摇头，眼神坚定：“薇薇，我知道家族有自己的打算，也知道此行不易。但我就是想去看看，那书里描绘的大盛，是不是真的如仙境一般。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瞥，也值了。”
闻薇薇闻言，心中五味杂陈。她何尝不想保护这份纯真，却又深知现实的残酷。她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好，既然你心意己决，那我便陪你到底。只是，你要答应我，无论何时，都要保护好自己。”
贺兰雪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感激与坚定：“嗯！薇薇。我们一起，一定能闯过这一关的！”
翌日
宿雨初歇，檐角还滴答坠着水珠，纪清芜倚在雕花窗边，指尖无意识绞着薄如蝉翼的纱帘。
“阿芜妹妹！”
门帘一挑，闯入一片清朗阳光。
白明修立在门口，月白锦袍衬得他眉目疏朗，笑意像初春刚融的溪水，潺潺流进略显沉闷的闺房：“日头正好，雁阳城新开了几家铺子，带你去散散可好？”
他身后探出丫鬟挽住圆圆的脸，带着雀跃使劲点头。
纪清芜心口那点沉郁瞬间被这明亮驱散了大半，连忙应下：“好呀！”
长街人声鼎沸，两旁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行至一处糖画摊子前，他脚步顿住，笑着对那摊主道：“老规矩，画蝴蝶。”
转头将晶莹剔透、振翅欲飞的糖蝴蝶递给纪清芜：“你从前最爱这个。”
纪清芜指尖捏着那脆弱的糖翅膀，顶着白明修温和的注视，只得硬着头皮咬下一小角。
齁人的甜意瞬间霸占了所有味蕾，甜得她舌根发苦，眼前发黑。
她都开始好奇，小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样齁甜的东西。
“咦？”
旁边的挽竹却小声嘀咕起来，满脸不解：“小姐不是总嫌这糖画甜腻，沾一口都要漱半日口么？今日怎么……”
纪清芜心头咯噔一下，甜腻的糖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飞快瞥了白明修一眼，他正侧头看着街边铺面，嘴角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侧脸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润。
是巧合？还是……没听见？
白明修毫无所觉，又领着她们继续在街上走走停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