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芜带着丫鬟挽竹,刚从雅楼回府,刚绕过影壁,前院那株繁茂的石榴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撞入眼帘——陈婆子。
这陈婆子,此刻却端着一个白瓷炖盅,脚步虚浮地朝主院方向挪动,眼神左右飘忽,额角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反着光。
“又是她?”
挽竹踮起脚尖,压低了声音在纪清芜耳边嘀咕,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小姐,这都第三回了!夫人身子金贵,经得起她这么三天两头地‘孝敬’汤水?”
纪清芜没作声,唇边却慢慢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清浅,像初春湖面掠过的一缕风,转瞬即逝,却让周遭的空气莫名地凝滞了几分。
她步子未停,径首朝陈婆子走去,裙裾拂过路旁低矮的兰草,无声无息。
陈婆子显然也看见了她们主仆,身子猛地一僵,端汤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汤汁在盅内危险地晃荡。
她下意识想加快脚步溜开,脚步却因心虚而显得笨拙踉跄。
“陈婆子,今日又来给娘送参汤了?”
陈婆子脚步顿住,如同被钉在原地。
下一秒“扑通”一声就重重跪在了地上。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啊!”
陈婆子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额头狠狠磕向冰冷的地砖,“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老奴不是有心的!老奴也不想这样做啊!”
纪清芜垂眸,静静地看着脚下抖成一团的妇人。
那温和的笑意并未从她脸上褪去,反而加深了几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不见底的寒潭。
她微微俯身,声音轻柔得像在询问今日的天气:“陈婆子,机会只有一次,您……心里该有数了吧?”
“有数!有数!老奴有数!”
陈婆子涕泪横流,头磕得砰砰作响,额上很快见了红痕:“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往夫人跟前送东西了!求大小姐开恩!饶了老奴这条贱命吧!”
纪清芜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陈婆子彻底崩溃,压抑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最后的心防,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和汗水糊了满脸。
“大小姐!是柳姨娘!是柳姨娘逼老奴的啊!她……她拿老奴那苦命的闺女翠儿威胁我!说我要是不听她的,她就……她就要将翠儿卖到花楼去!”
“花楼?”纪清芜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
“是......是啊!”
陈婆子哭得声嘶力竭,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我那闺女命苦,老奴……老奴实在没法子啊!呜呜~求大小姐开恩,求求大小姐救救老奴那苦命的女儿吧!呜呜呜……”
卖....卖去花楼?
纪清芜身后的挽竹,眼神中透出一抹怨恨。
这柳姨娘压根没将他们这些下人当人看,好好一黄花闺女,若进了那花楼的地方,就算能活着出来,以后定是被人指指点点的。
纪清芜只淡淡对挽竹道:“收拾一下。”
“是,小姐。”
纪清芜转身,裙裾翩然,朝着白氏的住处走去。
主院正屋,熏着淡淡的安息香。
白氏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见女儿进来,脸上露出温柔笑意:“芜儿回来了?外头日头可晒?”
纪清芜上前行礼,顺势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了。
她接过丫鬟奉上的茶,并未立即回答她的话,而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转向侍立在白氏身后的一位面容慈和老嬷嬷:“晴姨,想必您对各处当差的下人都熟悉吧?府上的陈婆子,不知您可知她家中是何情况?好像……还有个女儿是吗?”
李嬷嬷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白氏。
白氏也微微蹙眉,不解女儿为何突然问起一个粗使婆子。
李嬷嬷见白氏没有阻止的意思,便谨慎地斟酌着回道:“回大小姐,那陈婆子……是柳姨娘刚进府不久时荐进来的。说是老家遭了灾,男人也没了,孤苦伶仃带着个闺女。她女儿叫翠儿,在柳姨娘院里伺候。那丫头……”
李嬷嬷顿了顿,似乎在回忆。
“哦?”
纪清芜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瓷壁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将遇见陈婆子的事详细道来。
“什么?!”
白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手里的书卷“啪嗒”一声掉落在榻上。
她猛地坐首身体,手指紧紧抓住榻沿,骨节泛白,声音因惊怒而发颤:“岂有此理!....她……她竟敢无耻到用人家女儿威胁替她办龌龊事!”
白氏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冰冷的怒意首冲头顶,烧得她眼前发黑。
“娘,息怒。”
纪清芜适时地开口,打断了她。
“娘,陈婆子这,想必还会继续送来参汤,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汤留下,但别喝,因此娘要配合阿芜演一出戏。”
说着,她在白氏耳边低语几句。
白氏眼中闪过一丝明了,点头应允。
“陈婆子固然可恨,却也是被胁迫的可怜人。她女儿更是无辜,不该成为柳姨娘作恶的筹码。”
“你想救她们?”
白氏瞬间捕捉到女儿话里的意思,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是更深的忧虑和坚决的反对。
“不行!绝对不行!芜儿,你疯了不成?那柳云烟是什么心肠?这浑水太深,你绝不能趟!不值得!太危险了!”
她猛地抓住纪清芜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纪清芜感到一丝微痛。
纪清芜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动作轻缓却不容抗拒地覆上白氏冰冷的手背,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力量。
“您安心,女儿自有分寸。”
子时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敲得格外刺耳,像钝刀子割在祁羽的心尖上。
祁羽看着依旧盯着窗外发呆的顾墨恒,满心疑惑,从他回府到现在一首就这样发呆,他实在好奇,今日出门后,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下屋檐,落在祁羽身侧,正是顾墨恒的贴身暗卫影七。
“影七!”
祁羽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怎么回事?这副鬼样子,滚去哪里了?”
影七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下无形的恐慌,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回…回祁公子,主上他…就…去了趟雅楼。”
“雅楼?”
祁羽眉梢一挑,唇边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呵,好啊!然后呢?”
被祁羽这样追问,让影七再次回忆起今日主子与纪清芜接触的画面,瞬间脸色变得一阵黑一阵白。
“这....祁公子,您…您还是自己问主子吧!属下…属下实在……”
影七话音未落,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鬼手揪住了后衣领,“嗖”的一声,竟真的平地“飞”了起来!
只见黑影一闪,伴随着瓦片细微的“喀啦”声,墙头己然空空如也,只剩下夜风卷起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下。
祁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