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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
死寂的灰白。
冷藏货厢惨白的应急灯光下，陆九章那双完全玉化的眼球，如同两颗蒙尘千年的劣质玉石，毫无生气地嵌在灰败的脸庞上。没有瞳孔，没有光泽，只有一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灰白。它们精准地“盯”着站在门口、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的江璃。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引擎低沉的轰鸣，车外狂暴的雨声，仿佛都退到了遥远的天际。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两片死寂的灰白，和货厢内弥漫的、混合着福尔马林与冰冷玉腥气的死亡气息。
江璃的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腕间加速蔓延的玉络，带来尖锐的刺痛。她握着断玉刀的右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刀锋在昏暗中凝着一线寒光，却无法给她带来丝毫安全感。
动？还是不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陆九章那完全玉化的、灰白色的眼球，极其细微地、如同机械齿轮般，转动了一下。
不是看向别处。而是…向下。
视线落点，正是他自己胸前那个致命的弹孔处——那里，薄薄的冰晶覆盖着翻卷的皮肉，冰晶内部，丝丝缕缕玉白色的、散发着微弱死寂光芒的粘稠液体（伪玉髓精），正缓缓渗出、凝聚。
江璃的呼吸猛地一窒！一个荒谬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她的理智！
玉髓精！虽然充满了死亡气息，驳杂不堪，但那信息流明确无误地告诉她——这东西能中和怨念，暂缓玉络侵蚀！而她腕间的玉络，此刻正贪婪地吮吸着血沁残片传来的阴寒，加速蔓延！三天？她可能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陆九章…或者说，控制着他这具正在玉化躯体的某种东西…在引诱她？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气管漏气般的呻吟，突然从陆九章青紫色的嘴唇间挤出。伴随着这声呻吟，他胸口冰晶下那凝聚的玉白色液体，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微微地波动了一下，光芒似乎亮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波动，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求生的本能，对玉络侵蚀的恐惧，压倒了所有理智和惊悚！江璃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猛地向前一步，跨入冰冷刺骨的冷藏货厢！断玉刀依旧紧握，但目标却不再是陆九章，而是他胸口那层覆盖着伪玉髓精的薄冰！
刀尖带着破空声，精准地刺向那凝结的冰层！
“噗嗤！”
冰层应声碎裂！刀尖并未深入皮肉，只是划开了冰晶和下方凝固的血痂。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阴寒气息瞬间爆发开来！那玉白色的粘稠液体如同找到了出口，顺着刀尖划开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流淌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几滴黄豆大小、散发着微弱玉光的胶状物！
伪玉髓精！
江璃左手闪电般探出，指尖包裹着一层从急救包里撕下的无菌纱布，极其小心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将那几滴冰冷刺骨的胶状物刮了下来！伪玉髓精接触到纱布的瞬间，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穿透布料，冻得她指尖几乎失去知觉！
她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退后，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冷藏货厢的隔板门！将那片死寂的灰白和陆九章诡异的躯体重新隔绝在厚重的门板之后！
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门板，江璃剧烈地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摊开左手，纱布上那几滴伪玉髓精散发着幽幽的玉光，阴寒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皮肤，与她腕间躁动的玉络纹路产生着某种诡异的共鸣。
暂缓玉络侵蚀…这是唯一的希望！
她不再犹豫，用颤抖的手指捻起一滴伪玉髓精，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己左腕那几缕清晰可见、正散发着冰冷玉光的玉络纹路上。
“嘶——！”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冰寒与尖锐刺痛的触感，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扎入皮肤，顺着纹路疯狂蔓延！江璃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弓起，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剧痛！深入骨髓的剧痛！
但伴随着这剧痛，一种奇异的感觉也随之而来。腕间那原本如同活物般贪婪蔓延、不断汲取她生机的玉络纹路，在这股伪玉髓精的冰寒侵蚀下，扩张的速度…似乎真的…慢了下来？那冰冷的刺痛感虽然依旧强烈，但其中蕴含的、不断侵蚀血肉生机的“活性”，仿佛被这外来的、死寂的寒冰冻结、中和了一部分？
有效！虽然痛苦万分，但似乎真的有效！
江璃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强忍着剧痛，将纱布上剩余的几滴伪玉髓精，全部涂抹在腕间蔓延最明显的玉络纹路上。
冰针穿刺般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她咬紧牙关，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但腕间玉络蔓延的势头，确确实实被遏制住了！那冰冷的刺痛感中，多了一种被“冻结”的麻木。
代价巨大，但值得！
她瘫坐在冰冷的驾驶座上，大口喘息，感受着腕间那被暂时“冻结”的玉络带来的、一种虚假的安全感。目光再次投向副驾驶座上的血沁残片和物证袋（梅瓶碎片）。蓝田矿脉！寒潭眼！真正的玉髓精！她必须去！这伪玉髓精只能暂缓，且副作用未知，真正的解药在那里！
引擎再次咆哮，白色的厢式车如同离弦之箭，撕开雨幕，朝着秦岭山脉深处，那个标记着“废弃矿坑”的坐标，亡命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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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歇，天色却越发阴沉。灰黑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莽莽苍苍的秦岭山峦。白色的厢式车如同疲惫的甲虫，在崎岖泥泞、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山路上艰难爬行。最终，它停在一个巨大的、如同大地被撕裂开的伤口般的矿坑边缘。
巨大的矿坑，深不见底。坑壁陡峭，布满了开采留下的阶梯状平台和纵横交错的矿洞入口，像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闯入者。坑底积着浑浊的雨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脉深处的阴冷。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鸟兽的鸣叫都听不到一丝。
坐标指向矿坑深处。寒潭眼就在下面。
江璃背上简易的登山包，里面装着必要的工具、食物和水。她将那块散发着阴寒的血沁残片小心地贴身藏好。沈墨遗留的物证袋则被她紧紧攥在手中——那些梅瓶碎片上残留的暗红纹路，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与李无瑕力量产生联系的东西。
她抓着矿坑边缘垂落的、锈迹斑斑的废弃钢索和突出的岩石，开始艰难地向坑底攀爬。湿滑的岩壁布满了青苔，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腕间涂抹了伪玉髓精的玉络纹路传来持续的冰冷麻木感，暂时没有蔓延，但也让她的左手感觉有些迟钝。
不知爬了多久，双手被粗糙的岩石磨得生疼，她才终于踏上坑底湿滑的泥地。浑浊的积水没过了脚踝。巨大的矿坑底部，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巨人墓场，散落着腐朽的矿车轨道、锈蚀的机械残骸和坍塌的矿洞入口。
根据坐标和地质特征，“寒潭眼”应该就在某个矿洞深处。
江璃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破矿坑底部的昏暗。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如同怪兽巨口的矿洞入口。大部分都己被坍塌的巨石或厚重的苔藓封死。只有最深处一个位置最低、几乎被浑浊积水淹没了一半的矿洞口，似乎还有通道的痕迹。洞口上方，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几乎锈烂的金属牌，上面残留着模糊的字迹——“…深…区…危…”
就是这里！
洞口异常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洞口边缘的岩石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深黑色，仿佛被某种高温或强酸长期侵蚀过。一股比矿坑底部更加阴冷、带着浓重水腥气和淡淡硫磺味的气流，正源源不断地从洞内深处涌出，吹拂在脸上，如同冰刀刮过。
江璃深吸一口气，刺骨的寒意让她精神一振。她紧了紧背包，握紧手中的物证袋（梅瓶碎片），弯腰钻进了洞口。
矿洞内部比想象中更加低矮狭窄，需要时刻低头弯腰。洞壁湿滑冰冷，布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和不断滴落的水珠。强光手电的光柱在幽深的黑暗中只能照出前方十几米的距离，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脚下是湿滑的碎石和冰冷的积水，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死寂。只有水滴落下的“嘀嗒”声，和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心跳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被放大了无数倍，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压抑。腕间玉络的麻木感依旧，但在这极致的阴冷环境中，似乎有重新变得活跃的迹象。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就在她感觉体力快要耗尽，通道内的阴寒几乎要将她冻僵时，前方的黑暗深处，隐约传来一种低沉、持续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声响。
水声！巨大的水声！
江璃精神一振，加快脚步。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变得更加湿滑难行。前方出现微弱的反光。转过一个狭窄的弯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呈现在眼前！
溶洞穹顶高悬，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如同巨兽的獠牙倒垂下来。洞底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漆黑如墨的深潭！潭水深邃，平静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却又在深处传来低沉、持续不断的轰鸣，仿佛有巨兽在潭底呼吸、搅动。潭水散发出刺骨的寒意，洞壁凝结着厚厚的冰霜。这里就是——寒潭眼！
手电光柱扫过潭水，无法穿透那浓稠的黑暗。寒潭对面，靠近洞壁的浅水区，似乎有一片相对干燥的、布满碎石的滩涂。而在那片滩涂中央，一块不起眼的、半浸在潭水中的黑色岩石上，隐约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手电的光。
江璃的心跳加速。玉髓精？信息流指向的位置就在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潭边湿滑的岩石，向那片滩涂摸索过去。脚下的潭水冰冷刺骨，即使隔着鞋子也感到阵阵寒意。越是靠近，潭水深处传来的低沉轰鸣声就越发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终于，她踏上了那片碎石滩涂。目光锁定在滩涂中央那块半浸在水中的黑色岩石上。岩石顶部，似乎嵌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扁平物体，颜色比周围的岩石更深，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温润内敛的哑光。
不是想象中的玉髓精矿石。那东西的形状…像一块龟甲？
江璃心中疑窦丛生，但脚步未停。她涉过及膝的冰冷潭水，走到那块岩石前。潭水的寒意透过衣物，冻得她小腿几乎失去知觉。她弯下腰，强光手电的光柱集中照射在那块嵌在岩石上的物体。
看清的瞬间，她如遭雷击！
那根本不是什么龟甲矿石！
那是一块真正的、古老的龟甲！颜色深褐近黑，表面布满了天然的裂纹和岁月侵蚀的痕迹。龟甲的中央区域，并非空白，而是用一种极其古老、难以辨识的暗红色矿物颜料，刻画着无数细密、玄奥、如同星辰轨迹般交织的点和线！
河图残片！
江璃的脑中瞬间炸开！李无瑕幻象中，她临死前将一块龟甲按进沈墨药玉扳指的画面清晰无比！那龟甲上的图案，与眼前这块残片上玄奥的点和线，如出一辙！
这…这怎么可能？！河图残片怎么会出现在这寒潭眼？！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瞬间，异变陡生！
手中一首紧攥着的物证袋（装着梅瓶碎片）突然变得滚烫无比！袋子里那几片沾着暗红纹路的碎瓷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眼的血光！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吸力，猛地从袋中的碎片上爆发出来！目标并非江璃，而是她脚下那片深邃、平静的寒潭！
平静如镜的漆黑潭面，瞬间被这股吸力搅动！一个巨大的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江璃面前形成！漩涡中心漆黑如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吸力！冰冷的潭水被疯狂卷入，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江璃脚下的碎石滩涂剧烈震动，仿佛随时要崩塌！
“不好！” 江璃脸色剧变，下意识地想扔掉手中的物证袋！但那袋子仿佛粘在了她手上！袋中的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血光越来越盛！
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强！冰冷的潭水己经漫过了她的膝盖！她站立不稳，身体被强大的水流拉扯着，向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滑去！
危急关头，江璃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块嵌在岩石上的河图残片上！李无瑕幻象中，河图残片被按进药玉扳指后，沈墨倒流的伤口逆生长愈合的画面闪过脑海！
赌一把！
她不再抗拒那恐怖的吸力，反而借着水流拉扯的力量，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扑向那块河图残片！同时，她沾着潭水的、涂抹过伪玉髓精的左手，狠狠按在了龟甲中央那玄奥的星辰图案之上！
“嗡——！”
一股截然不同的、古老、磅礴、带着秩序与生机的力量，猛地从河图残片中爆发出来！瞬间抵消了部分来自漩涡的恐怖吸力！
江璃的指尖触碰到龟甲冰冷的表面。左腕间那被伪玉髓精暂时冻结的玉络纹路，在这一刻，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猛地爆发出灼人的白光！白光与河图残片上暗红色的星辰图案瞬间产生共鸣！
幻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身临其境的幻象，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灌入她的脑海！
不再是旁观者！这一次，她感觉自己被强行拖拽进了李无瑕的身体！
冰冷刺骨！绝望窒息！
身体被两个铁钳般的内侍死死按在坚硬冰冷的金砖地上，额头撞击留下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咸腥的血流进嘴角。粗糙的麻核塞满了口腔，几乎窒息。视线模糊晃动，只能看到前方高踞主座上那只戴着赤金护甲的手，指尖捻着那颗温润的东珠。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李无瑕）淹没，但在这绝望的深处，一股火山岩浆般的怨毒和恨意正在疯狂滋生！
就是这只手！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剥夺了她的一切！
江璃（或者说，此刻占据了她感知的李无瑕）的意识在尖啸：记住！记住这双手！记住这枚东珠！这是你的仇！是烙印在玉魂里的血债！
视角猛地被拖拽向下！是被内侍粗暴拖行！身体擦过冰冷的地面，视线掠过滚落在一旁的禁步残件，尤其是那枚沾满她鲜血的螭吻扣！在螭吻扣背面那道最深的卷云纹凹槽里，一滴浓稠的、属于李无瑕的心头血，正缓缓渗入玉质深处！那滴血中蕴含的滔天怨念和不甘，如同活物般在玉中凝结！
混乱、痛苦、怨毒的记忆碎片如同钢针，疯狂穿刺着江璃的意识！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滔天的恨意彻底吞噬、同化之时——
“哗啦！”
冰冷的潭水猛地灌入口鼻！刺骨的寒意瞬间将她从濒临崩溃的幻象中强行拉回现实！
她依旧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左手死死按着那块河图残片！但她的半个身体，己经被卷入了那个巨大的、疯狂旋转的寒潭漩涡之中！恐怖的吸力正撕扯着她的身体，要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
而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手中那个滚烫的物证袋，此刻正疯狂地震动着！袋中的梅瓶碎片上，那残留的暗红纹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血光！光芒穿透塑料袋，在冰冷的潭水上空，凝聚成一个模糊扭曲、却散发着滔天怨念的宫装女子虚影——李无瑕失控的玉魂碎片！
虚影那双燃烧着血焰的眼睛，穿透冰冷的潭水和混乱的漩涡，死死地、怨毒地“盯”着江璃！
寒潭漩涡的轰鸣声，玉魂虚影无声的尖啸，手腕玉络灼烧般的白光，河图残片冰冷的触感，以及那灌入骨髓的寒意…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光怪陆离、令人绝望的地狱图景！
江璃的意识在剧痛、冰冷和怨念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