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的重庆,仿佛被炎炎烈日炙烤的火炉,长江水裹挟着泥沙奔涌,码头上的挑夫赤着脚。周屹深站在铁道部大楼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粮铺排队买米的人群,眉头紧锁。手中的《物价指数报告》显示,米价较 1937 年上涨了20倍。国民政府急得焦头烂额,连忙推行“限价政策”,对米、布、盐等生活必需品进行价格限制。然而,这政策就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滴了几滴水,根本无济于事,挡不住通货膨胀的洪水,百姓们的生活依旧苦不堪言。
“司长,宝天铁路和玉门油田铁路支线的设计方案需要您审核。” 王秘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屹深转身,接过文件,心中却想着另一件事。今天在设计院,可能会遇见沈砚宁。自从上次在公寓一别,他们刻意保持着距离,但每次相遇,他的心就像被碾过一般,却又忍不住期待两个人再次相遇。
设计院里,沈砚宁和同事们正忙碌地将募捐的物资分发给难民们。她身着一件素雅的旗袍,头发简单地挽起,身旁堆满了旧衣物和食品。
周屹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看到沈砚宁俯下身,轻轻拍打着一位老妇人的肩膀,安慰着她;又将一块干净的布料递给一位年轻母亲,帮助她为怀中的婴儿包裹。沈砚宁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充满爱心,仿佛这些难民的苦难都与她息息相关。周屹深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夹杂着一丝苦涩。
“沈小姐,还有些旧衣物和食品是其他单位捐赠的,我们明天就送去难民收容所。”同事的声音将沈砚宁从忙碌中拉回现实,她抬头,正好与周屹深的目光相撞。
两人都愣了一下,沈砚宁很快恢复镇定,点头示意,继续手中的工作。周屹深走到她身边,低声说:“注意身体,别太累。”
沈砚宁抬头,看见他眼中的关切,心中泛起一阵暖意。“知道了,先生。”她轻声回答,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傍晚回到家,周屹深刚刚踏入客厅,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皱起了眉头。李玉棠正站在穿衣镜前,身着一件新买的香奈儿洋装,裙摆轻轻摇曳,显得格外华丽。她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在镜中欣赏着自己的倒影,不时转过头来,眼神期待地望着周屹深:“屹深,你觉得我身上这件新洋装好看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娇嗲,仿佛在等待着情人的赞美。
周屹深的目光冷冽,他扫了一眼李玉棠身上的华服,又看了看桌上那盏精致的血燕羹,想起白天看到的难民队伍前的沈砚宁,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厌烦。自从她回来后,他原本平静如死水的婚姻生活变得愈发难熬。他强压下内心的不悦,冷冷地回应道:“如今外面百姓连米都吃不上,你就不能收敛些?从今往后,家中一切开支务必节俭,不许有丝毫铺张浪费!”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责备。
李玉棠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转过身来,冷笑道:“周司长,现在连老婆都养不起了?省钱去养公寓里姓沈的小么?”
周屹深的眼神骤然冷下来,转身走向书房,不想再与她多说一句。关门声重重响起,震得墙上的字画微微晃动。
设计院的梧桐叶沾满泥点,张文新抱着图纸冲进储物间时,沈砚宁正在给难民小孩缝补开线的棉鞋。他的卡其布衬衫后背洇着汗渍,像极了牛津那个暴雨夜,他冒雨替她抢回被风吹走的测绘图。
“砚宁,”他的声音带着喘息,手指捏着信封边缘,“我母亲又发电报了,她…… 怕是等不及了。”
沈砚宁抬头,看见他眼底的焦虑。自去年冬天张母病重,这己是第七封催婚电报。她放下针线,“伯母的病……”
“医生说撑不过今年,”张文新突然握住她的手,粗粝的掌心贴着她食指的茧,那是握钢笔留下的,“她唯一的心愿,便是看着我成家。”
窗外的雨幕中,挑夫的号子声破碎成片。沈砚宁望着他泛青的胡茬,“文新,我……”
“我知道......”他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礼盒,里面是一枚简单的银戒指,“这是我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就算你忘不了他,我也愿意用余生守护你。给我个机会好么?”
她想起枕头下压着的大伯母书信:“砚宁,你己及笄多年,是该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了。族中长辈们皆为你操心,盼你能早日成婚,安定下来。江浙望族皆议你与周司长旧事,再不嫁恐成笑柄……”
“好,”她的声音轻得像雨丝,指尖抚过那枚银戒指,“我答应你。”窗外惊雷炸响,雨水突然劈啪砸在玻璃窗上,她看见自己在他瞳孔里的倒影,像具木偶。
张文新听后,惊喜交加,他紧紧握住沈砚宁的双手,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砚宁,谢谢你。我定会好好待你。”他将沈砚宁揽入怀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周公馆的佛堂飘着陈年檀香,烛火在防风罩里明明灭灭,将周老夫人的影子投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沈砚宁跪在软垫上,听着身后篦子穿过发丝的沙沙声,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也是这样被按在梳妆镜前,姑母用这支象牙篦子替她梳理打结的辫子。
“砚宁啊,”老人的手忽然颤抖,篦齿卡在她发间的碎发里,“女孩子家的花期短,别学那些新派做派。”檀香混着樟脑味涌来,沈砚宁看见镜中老人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密了许多。
樟木箱打开的声响带着岁月的闷响,老太太捧出一个木匣子,正是当年姑母梳妆台上那个。“这是你姑母的嫁妆,”她用帕子擦了擦箱子上看不见的灰迹,“原想着你与深儿,如今……” 话音未落,便被窗外的惊雷打断。
“深儿这些年不容易,”老太太忽然握住她的手,老人温热的掌心蹭过她手背,“我这个当娘的,怎会不知他的心意。”声音突然哽咽,“可惜这乱世......我的佳儿乖女,终究缘浅!”
“这支匣子拿着吧,本就是你姑母留给你的旧物。”老太太匣子递给她,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往后过日子,别学你姑母……” 老人没说完的话被风声卷走,佛堂的烛火突然爆了灯花,在镜中映出沈砚宁泛泪的眼。
“老太太,”她轻声说,指尖抚过匣子,“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老人叹息着替她别好发簪,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傻孩子,”她低语,“有些路,由不得咱们选。”
周屹深得知沈砚宁答应婚事的消息,是在一次与周老夫人的闲谈中。周老夫人眼中满是欣慰,她轻声说道:“砚宁那孩子,总算懂事了,答应了张文新的求婚。”她的话语中却多了一丝怅然。
周屹深心中一震,手中的茶杯微微颤抖。他强作镇定地问道:“母亲,您对这桩婚事怎么看?”他的声音低沉,眼神中透着一丝探究。
周老夫人微微一笑,轻抚周屹深的手背:“深儿,我知道你对砚宁有情。可你也瞧见了,那孩子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流言蜚语压死人。”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眼神中满是疼爱。
周屹深心中满是苦涩,他知道自己无法给沈砚宁更好的选择。想起那日在公寓,自己欣喜若狂地发现沈砚宁仍完完整整地属于自己,那份狂喜还历历在目。然而,如今她却即将与他人共度一生。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无法给予她应有的承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作他人妇。
深夜,周屹深坐在书桌前,手中握着沈鸿远留下的汇丰银行信托文件和那把古铜色的钥匙。想起她答应了张文新的求婚,这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可心中的不舍却如潮水般难以抑制。
次日,周屹深来到沈砚宁的公寓。开门的瞬间,两人都有些愣住。沈砚宁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旗袍,是他多年前送的,没想到她还留着。
“先生,请进。”沈砚宁轻声说,侧身让他进屋。
周屹深拿出汇丰银行的信托和那把古铜色的钥匙、还有一份瑞士银行的存款单,放在桌上。“这是你父亲留下的,还有这些年我一首给你在瑞士银行存着一笔钱,如今都交给你。”他的声音低沉,“从你七岁起,我便将自己在国华银行的股份红利一分为二,一份存给你,一份留给承安。如今,这笔钱己经积攒了不菲的数目。”
沈砚宁看着桌上的文件,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望着周屹深,眼中满是感动与拒绝:“先生我不能收,这本该是承安的......”
周屹深摇头,握住她的手:“承安还有周家产业和国华银行的股份,这些是给你的嫁妆。这是你的私产,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张文新,总归要给自己多几条退路。”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你在我身边长大,抛开男女之情,我待你如同亲女一般。”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哀伤,“况且,这些年你为了配合我,饱受流言蜚语所伤。我夺走了你的元红,却始终不能给你一个名分,这些是我亏欠你的!为你备一份嫁妆,是我应尽的责任亦是微末的补偿。”
沈砚宁扑进周屹深的怀里,泪水如雨珠般落下:“先生,我们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周屹深紧紧抱住她,他轻抚着她的秀发,轻声说道:“砚宁,当初送你和承安离开,我就没打算让你们回来。可你却回来了,还加入了共产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我生怕你被派去执行更危险的任务和地方,还好你回到我身边,我还能护你周全。要是你被派去别的地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护住你。”
沈砚宁趴在他肩头,哭得浑身发抖:“先生,以后…… 我们......”
周屹深闭上眼睛,泪水悄然滑落,他轻声说,“好好过,别让我后悔。”
沈砚宁突然笑起来,松开手,擦干眼泪,“先生,若是后悔今晚留下来?”她看似调皮的玩笑着,眼睛里却满是希冀。
周屹深苦笑着,捏捏她莹润的脸颊:“休要胡闹,马上做人家妻子的人了!我先走了,锁好门窗。”
周屹深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门缓缓关上,好似将两人隔绝在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