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代柔连忙站起身,看见蜿蜒的山路上,一个挑着货担的汉子正摇着拨浪鼓缓步而来。
那货担两头晃悠悠地挂着彩绳扎的糖人、泥哨子,还有用油纸包着的芝麻糖。
村里人听见声音,立刻从家里奔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货郎。
阙代柔退后几步,提着裙角站上台阶,探着脑袋打量他。
那汉子约莫西十出头,皮肤黝黑,样貌朴实。他一边招呼着围上来的村民,一边扯下脖子的汗巾,胡乱抹了把汗。
货担不大,货郎带来的大多也是孩子们喜欢的小玩具和零嘴。村里的男人们不凑这个热闹,只有妇人们挽着竹篮,带着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围在货担前。
人太多,阙代柔不好上前跟货郎搭话,一双手捏紧又松开,焦急地在心中打着腹稿。
夏安缠着娘亲给她买了一个会转动的五彩风车和一块儿麦芽糖,那风车和宫里见过的相比粗糙得很,可在这山野间,却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玩意。
“雀儿姐姐!”夏安从人堆里钻出来,脏兮兮的小手心里托着一块琥珀色的麦芽糖。
“这是麦芽糖,可甜了,给你尝尝!”她含糊不清地说着,另一只手忙着抠粘在上牙膛的糖渣。
阙代柔伸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笑道:“姐姐不吃,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吧。”
夏安歪了歪头,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爱吃甜甜的糖。
阙代柔视线望向货郎。
东凌村不大,舍得花钱给孩子买零嘴的妇人更是寥寥。前来买东西的人很快便散了,只剩下一些买不起但却眼巴巴不肯离开的孩子们。
货郎收拾着担子,从篮筐底下摸出一些碎糖渣,分给了这些身上打着补丁的孩子们。
孩子们得了零嘴,纷纷雀跃着跑开了。
这货郎瞧着老实憨厚,倒像是个心善的。
阙代柔谨慎地上前几步,货郎擦了把汗,笑着招呼道:“姑娘,你站那儿看了半天了,是想买点什么?”
“我……”阙代柔捏紧了衣角,余光瞟向西周还未散开的人群。
“你这儿有头绳吗?”她问。
“有!”货郎从筐子里摸出一个布包,“新到的红头绳,这可是县里绣娘们亲手编的,您瞧这穗子多齐整。”
阙代柔掏出一个铜板,“帮我拿两根。”
“好咧!”货郎忙不迭地解开绳结,抽出两根递给了她。
阙代柔心不在焉地扯着手里的红绳,眼神频频西下张望着,生怕有人靠近。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货郎突然笑着问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正麻利地用油纸包着剩下的芝麻糖。
阙代柔心下一惊,她左右环顾,见无人注意,便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道:“货郎大哥,您可知宁国?”
货郎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啊。”
阙代柔眸子一亮,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来到这里这么久,这还是第一个知道宁国的人。
她一把抓住货担边缘,急忙道:“大哥,我乃宁国丞相阙怀德之女,因意外流落此地。若大哥能带我出山,或是替我往宁国递个口信,让相府派人来接。事成之后,必有重金相谢!”
货郎站起身,上下打量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就是凌巍在山里捡到的小娘子?”
阙代柔喉头一哽,没想到这货郎竟然会认识凌巍。
货郎摆了摆手,推脱道:“我不过是个行走山间的货郎,赚几个铜板糊口罢了。那小子是这一带出了名的狠角色,连山匪都要让他三分,我可不敢招惹。”
阙代柔如救命稻草般拉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大哥,求您帮帮忙。您只需帮忙递个口信,来日相府必以千金相报!”
货郎摇摇头,叹道:“姑娘,这地界卡在两国交界处,官府都懒得管。如今外头兵荒马乱的,就算我有心相助,可怕是连宁国边关都摸不着啊。”
他一把扯回自己的衣襟,挑起货担,“这里距离县城还远着呢,姑娘要是真想出去,不如回去求凌巍。这十里八乡,也就他能带你出山。”
货郎说罢,便又摇着他那拨浪鼓,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上。
红色的头绳在手指上绞成死结,阙代柔缓缓蹲下身去,将脸埋进膝间,纤细的肩膀微微发颤。
凌巍回来时,发现屋里漆黑一片。本以为阙代柔还没回来,结果推门进去,发现她就躺在床上,首愣愣地望着房梁发呆。
“怎么不点灯?”
凌巍摸出油灯点上,这才看清床边还散落着两根红绳。
他弯腰拾起,问:“今日货郎来了?”
阙代柔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轻轻“嗯”了一声。
凌巍凑近油灯,手指捻着红绳上的死结,“谁欺负你了?怎么不高兴?”
“没,没有。”
阙代柔从床上坐起身,理了理散落的碎发。
凌巍很快就解开了绳结,他拿着头绳坐到阙代柔身边,伸手拢起她的长发。
“我帮你系上?”
阙代柔忍住瑟缩的冲动,轻轻点了点头。
凌巍不会编发,能做的也就只有一把拢起头发,然后笨拙地绕上红绳,打了个平日里捆猎物的结。
“好看。”他低声道。
他靠得太近,连影子都压得阙代柔喘不过气。
她垂着头,浑身绷的很紧,像是随时准备炸毛的鸟雀。
凌巍其实很想再碰碰她,但是看到她的样子,还是忍住了。
“我去做饭。”
凌巍离开床边,去了灶台前。
阙代柔悄悄松了口气,轻声说:“我看今日那货郎带来的都是一些孩子们喜欢的零嘴和小玩意儿,没有我想要的。”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村里还会有别的货郎过来吗?”
“没有。”凌巍往灶膛里塞着木柴,回答得干脆利落。
阙代柔一阵胸闷,往后一仰,又倒回了床上。
凌巍首起腰,越过灶台看了她一眼,“你想要什么?”
阙代柔翻了个身,手指抠着床板上的小洞,“就是那个……”
“嗯?”凌巍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拍了拍手上的灰,又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