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时,阿黎便醒了。
她赤足踩在竹楼的地板上,凉意从脚心蔓延至脊背,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竹楼的地板被晨露浸润,泛着的光泽,脚掌踏过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这座老屋在晨光中苏醒的叹息。
窗外,山雾弥漫,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像一幅被水晕开的墨画。雾气在山谷间流动,时而聚拢,时而散开,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拨弄。远处的吊脚楼只露出模糊的轮廓,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雾中静默,偶尔被山风拂过,才发出几声低沉的嗡鸣。
阿黎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搭在窗棂上。竹制的窗框被晨露打湿,触手冰凉,上面还留着昨夜蓝翼凤蝶停驻时洒落的磷粉,在朦胧的晨光中泛着细碎的蓝芒。
她轻轻推开窗,晨风裹挟着草木清香拂面而来,带着的露水气息。风里混着药园里夜交藤的苦涩、山茶花的清甜,还有远处溪水蒸腾出的水汽,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药园里的蛊虫早己苏醒。
金蚕蛊在竹叶间吐丝结网,银白色的丝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网上还挂着几滴未干的露珠,像一串细小的珍珠。蓝翼凤蝶停在一株夜交藤上,翅膀微微翕动,磷粉簌簌落下,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的光,像是撒了一把碎星。
阿黎伸手,一只蓝蝶轻轻落在她的指尖。
蝶翼薄如蝉翼,纹路却繁复精致,深蓝的底色上蜿蜒着银白色的线条,与她腕间的蛊纹如出一辙。这是她的本命蛊的子蛊,与她心血相连,能感知她的情绪。此刻,蓝蝶的触须轻轻颤动,翅膀上的磷粉随着呼吸起伏,像是在回应她未说出口的心绪。
"阿姐,你又起这么早。"
阿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揉着眼睛,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暖意。他赤着上身,肩胛骨上还留着昨日练蛊时被火蚕灼伤的痕迹,红痕未消,在蜜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他走到窗边,顺着阿黎的目光望去,撇了撇嘴:"又在想那个汉人?"
阿黎收回手,蓝蝶振翅飞走,磷粉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碎的蓝痕,像是一缕转瞬即逝的烟霞。
"没有。"她轻声说,声音比晨雾还要淡。
她转身走向墙角的药架,指尖拂过一排排竹筒和陶罐。每个容器上都贴着苗文标签,笔迹清秀工整,是她亲手写下的。有的罐子里装着晒干的草药,有的养着休眠的蛊虫,还有几个青瓷小瓶,里面是她为陈默准备的伤药,瓶底压着一方靛蓝染布,布上绣着雷纹与蝶纹交缠的图案。
阿泽靠在门框上,双臂抱胸,目光落在阿黎的背影上。
"阿姐,"他忽然开口,语气比平时软了几分,"你要是真想他,等雨季过了,我陪你去汉人的地界找他。"
阿黎取药篓的手微微一顿。
竹篓是用老山竹编的,篾条细密坚韧,边缘缠着红线——那是阿婆教的辟邪法子,进山采药时,红线能防毒虫近身。她将药篓挎在肩上,指尖无意识地着篾条上的纹路,半晌才低声道:
"采药了。"
阿泽哼了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
少年转身去拿自己的短刀和蛊囊,动作利落,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他的蛊囊是用蟒皮制的,表面烙着闪电纹路——那是他模仿陈默的雷纹刻的,虽然粗糙,却也能看出几分神韵。
阿黎看着弟弟的背影,唇角微微弯了弯。
晨雾渐散,天光愈亮。
药园里的蓝翼凤蝶成群飞起,磷粉在阳光下形成一道蓝色的薄雾,宛如轻纱。阿黎站在光与雾的交界处,长发被山风拂起,发梢沾着细碎的磷粉,像缀满了星子。
她最后看了一眼竹楼角落的那个青布包裹——里面装着陈默留下的那枚银铃,铃身上的雷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然后,她转身走向山林。
赤足踏过的泥土,腰间的银铃终于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无言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