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和阿泽回到寨子时,暮色己沉。
远远地,便听见芦笙悠扬,鼓点如雷。寨口的老榕树上挂满了红布条,夜风一吹,簌簌作响,像是千百只蝴蝶振翅。几个孩童举着火把在田埂上奔跑,火光映在他们脸上,明亮又鲜活。
阿泽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热闹的、温暖的、不带一丝阴诡的苗寨。黑蛊宗的祭坛总是阴暗潮湿,血腥气混着蛊虫的腥臭,连呼吸都像是受刑。可这里……
“火塘节。”阿黎瞥了他一眼,难得解释了一句,“祭祖、祈福、庆丰收。”
阿泽的龙翼微微收拢,蓝鳞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寨子中央的空地上,巨大的篝火己经燃起。
火焰窜得老高,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炸开,像是无数细小的金蝶飞向夜空。寨民们围坐成圈,男人们敲着铜鼓,女人们捧着酒碗,歌声嘹亮,笑声爽朗。
岩坎寨老坐在主位,手里捏着一只黑陶酒壶,见二人归来,眯眼一笑:“来得正好,酒刚温上。”
阿黎径首走过去,接过酒碗一饮而尽。阿泽却站在原地,有些局促。
“愣着做什么?”寨老冲他招手,“过来坐。”
阿泽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刚坐下,便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凑过来,好奇地盯着他的龙翼:“哥哥,你的翅膀会发光!”
阿泽一怔,下意识地缩了缩翅膀。
“别怕。”小女孩笑嘻嘻地递给他一块糍粑,“阿妈说,有翅膀的都是山神的使者。”
糍粑软糯温热,沾着芝麻和蜂蜜,甜得让人心头一颤。阿泽低头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竟让他眼眶有些发热。
火塘节的宴席摆得极长。
竹制的长桌从寨头铺到寨尾,上头摆满了苗家特色菜——酸汤鱼、腊肉、血粑鸭、糯米酒……香气混着烟火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阿泽被拉着坐在阿黎旁边。寨民们热情得很,这个给他夹菜,那个给他倒酒,仿佛他本就是寨子里长大的孩子。
“尝尝这个。”阿黎突然推过来一碗酸汤鱼,鱼片薄如蝉翼,浸在红艳艳的酸汤里,上头飘着几片嫩绿的野山椒。
阿泽夹了一片,鱼肉入口即化,酸辣鲜香,竟比黑蛊宗那些用蛊虫炼制的“珍馐”美味百倍。
“好吃吗?”阿黎问。
阿泽点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好吃。”
阿黎轻哼一声,又给他舀了一勺血粑鸭:“多吃点,瘦得跟竹竿似的。”
阿泽低头扒饭,心里却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涩。
酒过三巡,寨子里的年轻人开始跳芦笙舞。
男人们吹着芦笙,女人们踩着鼓点,银饰叮当作响,裙摆翻飞如蝶。火光映在他们脸上,每一张都是鲜活的笑意。
“阿泽,来跳舞!”几个少年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拽起他。
阿泽慌了:“我、我不会……”
“怕什么!跟着跳就行!”
他被推入人群,手足无措地站着。阿黎坐在火塘边,单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鼓点越来越急,芦笙声越来越欢快。阿泽咬了咬牙,索性放开手脚,跟着寨民们跳了起来。他的龙翼不自觉地展开,蓝鳞在火光中流转,像是夜空里最亮的星子。
“跳得好!”有人喝彩。
阿泽笑了,笑得畅快又肆意。
夜深了,篝火渐弱,寨民们三三两两地散去。
阿泽坐在火塘边,手里捧着一碗甜米酒,静静地望着跳动的火苗。阿黎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第一次过节?”她问。
阿泽点头:“黑蛊宗……不过节。”
阿黎没说话,只是往火塘里添了根柴。火焰“噼啪”一声窜高,映得二人眉眼柔和。
“阿姐。”阿泽突然开口,“谢谢你。”
阿黎侧头看他:“谢什么?”
“谢谢你带我回来。”阿泽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谢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是家。”
阿黎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傻子。”
夜风拂过,带着烟火气和稻谷香。阿泽的龙翼轻轻收拢,将二人笼在一片温暖的蓝光里。
远处,最后一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晃,像是永不熄灭的归途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