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江的魂魄悬浮在自家冰冷昏暗的堂屋里,像一片被遗忘的、透明的影子。
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手”——那曾经能稳稳握住剪刀、能笨拙地给绾恩擦袖口酒渍的手掌,此刻正变得越来越稀薄,边缘如同燃尽的香灰,一点点溃散,融入冰冷的空气中。
“我…要散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整个魂体。
一股巨大的恐慌笼罩住了他,比当初发现自己死亡时更甚!
“不!不能走!”
无声的嘶吼在他魂体内震荡。
他猛地“攥紧”那正在消散的手掌,
眼前闪过父母一夜白头的绝望,爷爷枯坐在老槐树下空洞的眼神,
还有…绾恩抱着他旧外套无声流泪时那单薄颤抖的肩膀。
他舍不得!他放不下!
绾恩那丫头,那么傻,那么依赖他,他走了,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可怎么办?
爸妈没了儿子,往后谁给他们养老送终?
这股强烈的、近乎蛮横的执念在他魂体内奔涌!
那正在消散的稀薄魂体,竟在这股不顾一切的意念撕扯下,猛地一滞!
溃散的边缘像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粘合,虽然依旧脆弱透明,却奇迹般地停止了消散的趋势!
可这暂时的“凝固”,带来的是更深的无力。
他像一缕被钉死在老家方寸之地的风,能看,能听,却动弹不得。
眼睁睁看着父母对着他模糊的遗像默默垂泪,看着爷爷佝偻着背,坐在门槛边的小马扎上,
“爸!妈!爷爷!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啊!”
他在心底一遍遍地狂喊,用尽所有魂力去嘶吼,声音却只在死寂的魂魄内部回荡,激不起外界一丝涟漪。
回应他的,只有呜咽风声,和母亲压抑到极致的啜泣。
最让他魂体欲裂的,是绾恩离开的那天。
看着她失魂落魄地收拾那个小小的包袱,看着她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一步一顿,最终消失在村口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
那一刻,双江的魂魄像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
他想追上去!他想陪在她身边!哪怕只是看着她也好!
一股无形的、强横到无法抗拒的力量,如同最坚韧的锁链,死死地将他禁锢在原地!
他拼命地挣扎,魂体朝着绾恩消失的方向猛冲!
刚一触及村口的边界,一股仿佛要将灵魂彻底撕裂的剧痛猛地袭来!
比化疗时骨髓被抽干的痛苦更甚百倍!
他的魂体瞬间变得稀薄如烟,几乎要溃散开来!
“啊——!”
无声的惨嚎在他魂体内炸开!
就在魂体即将彻底崩解的刹那,绾恩抱着他外套、肩膀微微耸动的背影,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濒临溃散的意识里!
那画面,像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为了她!
为了能看着她!护着她!哪怕什么也做不了!
这股纯粹到极致、不顾生死的执念,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魂核深处喷涌而出,硬生生扛住了那足以撕裂魂魄的剧痛!
稀薄到几乎看不见的魂体,在执念的烈焰中,竟再次顽强地凝聚起来,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猛地冲破了那道无形的枷锁!
脱离了束缚的双江魂魄,像一支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朝着绾恩所在的城市方向疾驰。
魂体在高速的“飞行”中变得极不稳定,时聚时散,边缘不断溃散又强行凝聚,每一次都带来钻心蚀骨的痛苦。
但他毫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到她身边去!
他找到了那个冰冷的出租屋。
像一个无声的幽灵,日夜徘徊在她身边。
他看着她下载那个短视频软件,看着她对着冰冷的镜头,泪流满面地讲述他们过往的点点滴滴——美容院里递梳子时指尖的触碰,连理青梧树下笨拙的誓言,化疗掉发时他强扯出的苦笑…
每一句诉说,都像一把钝刀子,在双江的魂体上来回切割。
他多想伸出手,擦掉她的眼泪,告诉她:“绾恩,我在!我一首在看着你!”
可他的“手”,只能徒劳地穿过她哭泣时耸动的肩膀。
他看着她被那些陌生人的安慰包围,又看着她渐渐沉默下去,关掉了那个倾诉的窗口。
他的心也跟着沉入更深的黑暗。
然后,周建出现了。
看着那个男人拎着菜,熟门熟路地打开绾恩的房门,看着他在狭窄的厨房里忙碌,油烟升腾,看着他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到绾恩面前。
看着绾恩脸上那一点点被强行挤出来的、虚弱的、甚至带着点茫然的“笑容”…
双江的魂魄深处,翻涌起滔天巨浪!
是尖锐的酸楚?是焚烧的嫉妒?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耻的、微弱的庆幸?
庆幸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终于有人能给绾恩端上一碗热饭,哪怕递碗的那只手,带着他无法忽视的算计?
然而,当周建的眼神里那毫不掩饰的觊觎越来越露骨,当绾恩在巨大的悲伤和迷茫中,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点点沉溺于那虚假的温暖,甚至…甚至让身体也迷失在那带着欲望的怀抱里时…
双江的魂魄,彻底炸了!
愤怒的烈焰几乎要将他本就不稳的魂体焚烧殆尽!
心痛得像被无数只手生生撕扯!
一股被彻底亵渎的屈辱感,如同剧毒的藤蔓,死死缠住他的魂核!
他想怒吼!想显形!想用尽所有力量把那个虚伪的男人从绾恩身边狠狠撕开!想把他肮脏的心思公之于众!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是一个透明的、无力的旁观者!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用生命去守护的姑娘,在他“眼前”,一步步踏入泥潭,被污泥沾染!
每一次目睹,都让他本就脆弱的魂体剧烈震荡,边缘溃散的灰烬簌簌落下。
当绾恩刷到周建和新欢那刺眼的视频,在冰冷的出租屋里蜷缩在地板上崩溃痛哭时,双江的魂魄也在她身边,发出了同样无声的、却凝聚了所有魂力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哀嚎里,是眼睁睁看着爱人受辱却无能为力的锥心之痛!是对自己身为亡魂、连最基本守护都做不到的滔天恨意!是对这无情命运最深的控诉和悲凉!
绾恩要回了钱,带着一身疲惫和洗刷不净的屈辱,收拾行囊,踏上了返回双江老家的路。
双江的魂魄静静地悬浮在她旁边的座位上。
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看着她眼睑下浓重的阴影,看着她无意识攥紧背包带子的手指。
双江多想伸出手,像从前那样,轻轻抚平她紧蹙的眉头,告诉她:“别怕,回家了。”
这一次,双江没有选择跟着绾恩一起“回去”。
他不想走了,
他要想办法让他最爱的人有个庇护所,这样他才可以安心的彻底消散、离开!
只不过,双江一首在绾恩身旁,如果绾恩知道这一切,她该怎么想?
是崩溃于这无所遁形的窥视?
还是被这超越生死的守望所刺痛?
恐怕除了更深的崩溃和绝望,不会有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