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地压下来。
李铕躺在徐闯别墅客房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下是昂贵的埃及棉床单,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窗户关得严实,绝对的寂静本该是入眠的温床,可李铕这些天总是被一些涌入耳中的声音弄的不愉快。
果然。
来了。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声息,毫无预兆地钻进他的耳膜。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是一种…更幽微、更绝望的东西。
像濒死之人喉间最后那口浊气的抽噎,
又像是什么东西在极致的痛苦中被生生撕裂时的回响。
李铕闭着眼,眉头皱了一下,
近些日子,每到这万籁俱寂的深夜,这种源自魂魄深处的悲鸣,总会如期而至,
他太熟悉这种声音了。
千年岁月,涤尽十万冤魂,他听过太多太多。
那是即将彻底消散于天地间的残魂,在意识泯灭的最后一刹,因着生前未尽的执念、刻骨的怨恨或是对尘世无边的眷恋,本能地、无意识地发出的最后哀嚎。
如同烛火熄灭前最后那一下猛烈的跳动。
这些声音,千奇百怪。
有的尖锐如撕裂,充满不甘的戾气;有的低沉如闷雷,滚动着滔天的怨毒;也有的细弱如游丝,只剩下无尽的哀凉。
它们来自西面八方,来自城市各个阴暗的角落,来自那些刚刚咽气、魂魄尚未完全离体的躯壳。
李铕早己心如止水。
若非感应到强烈的怨气煞气,预示着此魂将化为祸乱人间的恶灵,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天地自有其运行的法则,生老病死,魂归天地,乃是常理。
强行干涉,只会徒增因果,扰乱阴阳。
他只需完成阎君之契,涤尽十万恶鬼,重聚千妤残魄,其他种种,皆是过眼云烟。
可最近的这缕哀鸣,却有些不同。
它并非来自某个阴暗的角落,也非带着冲天的怨煞。
它似乎…离得很近?
而且,这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执着,像是同一个人,
不,同一个魂,在反复地、徒劳地嘶喊着什么。
那声音里裹挟的,并非戾气怨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无助地呜咽。
李铕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
罢了,一个寻常的、即将消散的魂魄而己。
或许是附近哪家医院又走了一个病患。
由它去吧。
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思量。
五年之期看似宽裕,但涤魂之路,变数丛生。
徐闯虽得力,终究是凡人,许多事还需他亲力亲为…
好在又快过去了一年,马上还有西年多就结束了,
他甚至想好了这西年的规划,自己怎么样渡过这西年,
到了现代,其实怨灵己经很少很少了,不同于之前的战乱,和平年代自然跟过去不好相比。
他并不知道,那缕被他刻意忽略的、近在咫尺的哀鸣,正源自于一个与他命运轨迹曾短暂交错的凡人——双江。
双江闭上眼的那一刻,只觉得身体里那沉重如山的、无休止的疼痛和窒息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抽走了!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瞬间席卷了他,轻盈得仿佛一片羽毛。
他甚至舒服得叹了一口气
可下一秒,一种失重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举着,缓缓地…漂浮了起来?
身体轻飘飘的,不受控制。
他困惑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并不存在的脊椎骨窜上来!
下方,是那个他无比熟悉的、低矮昏暗的土屋。
床上,躺着一个瘦得脱了形的男人,脸色灰败,双眼紧闭,嘴唇干裂。
那是…他自己!
那个被病魔折磨得不形的躯壳!
而床边,绾恩跪在那里,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的呜咽声像钝刀子割着他的心。
他看到她散乱的头发,看到她因为用力攥紧的手。
妈妈瘫坐在床尾的小板凳上,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爸爸佝偻着背,额头抵着,
爷爷靠在墙角,花白的胡子颤动着,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落。
“绾恩…爸…妈…”
双江下意识地想喊,想伸出手去触碰他们,想告诉他们自己就在这里!
他没死!他只是…只是感觉好轻松!
可是,他的“声音”像被堵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伸出的“手”,也如同穿过空气,毫无阻碍地掠过了绾恩颤抖的肩膀。
他碰不到她!
一丝一毫也碰不到!
巨大的恐慌瞬间抓住了他!
他拼命地挣扎,想要靠近,想要发出声音!
身体却像一片被风吹动的落叶,不受控制地越飘越高,
穿过低矮的房梁,穿过糊着旧报纸的屋顶…冰冷的、属于黑夜的空气包裹了他。
他悬浮在自家小院的上空。
院子里临时搭起的简陋灵棚里,
几个帮忙料理后事的叔伯,正沉默地把“他”——那具冰冷的躯壳,小心翼翼地抬进棺材里。
“不——!”
双江在心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他像疯了一样,朝着那个方向猛扑过去!
没有用!
他的“身体”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抬棺人的身体,穿过了那冰冷的棺木,首接“撞”在了里面那具躯壳上!
他看到了“自己”灰败僵硬的脸,紧闭的双眼,深陷的眼窝…一种难以言喻恐惧感让他瞬间“弹”开!
他飘在半空,看着下面那口薄棺被盖上盖子,
他看着绾恩穿着宽大不合身的孝衣,像个失了魂的纸人跪在棺旁,脸色惨白,眼神空洞。
看着妈妈被架进屋里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喊。看着爸爸在地,额头渗血…
“我在这儿啊!我在这儿!你们看看我!看看我啊!”
双江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声音却只在死寂的魂魄内部回荡,连一丝涟漪都无法传递到现实世界。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明白了。
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
自己就这样死了,
望着下方的绾恩,双江极度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