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大医院迷宫。
绾恩攥着双江的胳膊,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跟不上趟儿。
刺鼻的消毒水味儿首往脑仁里钻,
到处都是人,
“李双江家属?这边!”
护士站后面探出个头,
绾恩一个激灵,赶紧扶着双江过去。
双江脸色还是灰败,走路有点打晃,全靠她撑着。
“先去一楼缴费,抽血。抽完血去二楼影像科拍CT,单子拿好别丢了。”
“CT做完去三楼消化内科找李主任看结果,可能要预约胃镜或者穿刺。”
“住院手续在那边窗口办,押金先交五千。”
护士语速飞快,手指头点着单子上的几个地方,像在布置流水线任务。
一串串陌生的词儿砸过来——影像科、CT、胃镜、穿刺、押金五千…绾恩听得头皮发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会机械地点头,
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从没在医院处理过这种事情,怎么会不手忙脚乱呢。
缴费窗口排着长龙。绾恩让双江坐在冰凉的塑料椅子上等,自己挤在人群里。
“下一个!”
她捏着单子和零钱,手心里全是汗,跑回双江身边,
“好了,去抽血。”
抽血的地方更挤。
绾恩护着双江,怕他被别人撞到。护士拿着根粗粗的针管,面无表情地绑上压脉带,拍打着双江胳膊上那点可怜的血管。
CT室在二楼,双江被叫进去,门关上了,红灯亮起。
绾恩被挡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西周是同样等待的陌生面孔,
门开了,
“没事,就躺那儿,机器嗡嗡响。”
他扯出个笑,反过来安慰她。
接下来几天,住院,睡在走廊加床,
做胃镜,穿刺,医生说取点组织化验,听着就让人心尖发颤。
每一次检查,都是一次煎熬。
缴费单像雪片一样飞来,结婚收的红包钱、爷爷给的那卷带着旱烟味的票子,像流水一样填进去,迅速见了底。
她蹲在缴费窗口外的墙角,
双江躺在狭窄的病床上,打着点滴。
几天折腾下来,他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
但他对着绾恩,总努力挤出点笑模样。
“别愁眉苦脸的,”
他声音有点哑,拍了拍床边,
“小病,养养就好了。就是这医院…太能花钱了。”
“嗯,养养就好了。”
绾恩低着头,给他掖被角努力露出一丝微笑。
她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着递给他。
双江勉强吃了几小块,就摇摇头,说没胃口。
病房里其他床的人进进出出,有唉声叹气的,有家属偷偷抹泪的。
空气里总是飘着饭菜和药水混合的奇怪味道。
绾恩晚上就蜷在椅上,盖着双江的一件厚外套,听着他时轻时重的呼吸,根本睡不着。
黑暗里,各种恐怖的猜测控制不住的涌进脑袋,
等待穿刺结果的日子最难熬。
“再等等,结果出来再看,”
这是医生说的最多的话。
双江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话更少了,常常只是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发呆,或者闭着眼,皱着眉头。
那这天天下午,绾恩正用湿毛巾给双江擦手,病房门口传来护士的声音,
“16床,李双江?家属来一下医生办公室。”
绾恩手一抖,毛巾差点掉地上。
“去吧。”
双江睁开眼,声音很平静,
“问问医生,啥时候能出院。这地方…待得人心里发慌。”
“嗯…好。”
绾恩嗓子发紧,应了一声,胡乱把毛巾搭在盆边,跟着护士走出去。
长长的走廊,白色的墙壁和地板晃得人眼晕,绾恩觉得自己心快要跳拉出来,
她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上网查了很多,
之前没想过的病都一个个的冒了出来,
这让绾恩心里非常的紧张,
她害怕查到的变成真的,
可她又觉得不可能,这种情况一定不会的!
医生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绾恩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声:“进。”
办公桌后面坐着个戴眼镜的男医生,表情严肃,面前摊着几份报告。
他示意绾恩坐下。
“你是尹绾恩?16床李双江的家属?”
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透过镜片落在绾恩苍白的脸上。
“是…我是他妻子。”
绾恩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医生拿起最上面一张报告单,看了看,又放下,叹了口气。
“穿刺的病理结果出来了。”
医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念一份说明书,
“情况…不太乐观。是胃癌。”
轰!
绾恩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像有什么东西在头顶炸开了。
后面医生再说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只看到医生的嘴在一张一合,
“低分化腺癌…进展期…胃体小弯侧…淋巴结转移可能…需要尽快确定治疗方案…”
那些词进她耳朵里...
胃…癌?那个只在电视里、在别人家的悲剧里听过的词,怎么会…怎么会落在双江身上?落在她刚刚抓住一点光亮的生活里?
她呆呆地坐着,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医生手里那张薄薄的纸。
那上面印着一些黑色的字和看不懂的符号,像一张判决书。
“你…听懂了吗?”
医生看她没反应,提高了点声音。
绾恩茫然地点点头,
又飞快地摇摇头,
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
不能哭。不能在这里哭。
“那…那怎么办?”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
“先办个住院正式床位,尽快安排全身检查,评估分期,然后确定是手术还是先化疗。费用方面…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医生说着,又递过来几张单子,
“先把这些检查预约上,去办正式住院吧。”
绾恩浑浑噩噩地接过那几张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生办公室的。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挪回病房门口。
隔着门上的小玻璃窗,她看到双江半靠在床头,侧着脸望着窗外。
阳光落在他瘦削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又脆弱的线条。
他那么安静,
她该怎么进去?该怎么面对他?
怎么把“胃癌”这两个字,说出口?
绾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地滑蹲下去,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