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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
绾恩低头给客人卷发杠，动作麻利了不少。
她不用再像刚来时那样，总要偷偷瞄一眼双江的手势。
双江在旁边给另一个客人修剪发梢，
绾恩卷完最后一个杠，首起腰，习惯性地朝他那头瞥了一眼。
他也正好看过来。那眼神碰了一下，甜腻腻的，
快打烊的时候，店里只剩他们俩收拾。
绾恩在擦洗台面，双江在归置工具。
“绾恩，”
双江把最后一把梳子插进消毒桶，背对着她，
“明天方便吗，我…我想去你家看看阿姨。”
绾恩手里的抹布顿住了。
突然心跳的很快，有点慌，
“哦…好啊。”
她应着，声音有点发干，
“我妈…我妈她还不知道我跟你....”
“明天我跟她还要上班，她请假也少，我怕...”
绾恩考虑起家里还没打扫，还没有买菜等等...
双江转过身，靠着工作台看她。
“没事，也不用阿姨做一桌满汉全席？”
他嘴角扯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没完全笑出来，
“我就去看看，认个门。总得让阿姨知道，她闺女每天跟谁一块儿泡在洗发水里。哈哈”
这话听着平常，绾恩心里那点慌却奇异地平复了些。
她扔下抹布，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那行。不过…”
她抬头看他，眼神有点躲闪，
“我家…我家情况，你知道点，但可能…可能比你想象的还差点。”
她走到角落的小凳子坐下，手指头无意识地绞着围裙带子。
“就我妈一个人。我爸…”
绾恩顿了一下，
“我妈那点工资，还有给人缝缝补补，把我拉扯大的。”
她语速快了起来，像要一口气把积压的陈年旧事倒干净才舒服，
“我妈…这些年不容易，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如果她说啥，你别…但是我今晚回去肯定先跟她说下的...”
话没说完，一只温热的手掌抓住了绾恩的手
绾恩猛地抬头。
双江看着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知道了。”
他就说了三个字，手掌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地方偏点没事，我蹬三轮都能找着。”
他顿了顿，
“你妈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我去，就是让她看看，你以后的日子，有人替她照顾了。”
那点强撑的坚硬外壳，被他这几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轻轻一碰，就裂开了缝。
绾恩鼻子一酸，赶紧把头扭开，
下班后，绾恩一到家就开始拾掇那个小小的家。
地拖了三遍，犄角旮旯的灰都抠干净了。
窗户玻璃擦得锃亮，能当镜子照。
她买了点水果，苹果香蕉，还有一小串青葡萄，用个搪瓷盘子装着，摆在掉了漆的小饭桌中央，
妈妈手上也没闲着。
绾恩买水果回来，发现家里碎花沙发巾被洗了，晾在阳台上，湿漉漉地滴着水。
下午，天有点阴。双江骑着电动车来了，
车把上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
绾恩在楼下接他，心快跳到嗓子眼。
“买的啥？”
她看着他手里沉甸甸的网兜，心里首打鼓，怕他买贵东西，更怕她妈说浪费钱。
“没啥，”
双江把网兜递给她，自己锁车，
“一点熟食，猪头肉、盐水鸭，还有你最爱吃的小笼包，还有两罐蜂蜜，听你说阿姨晚上爱喝点热的。”
“还还有阿姨腰不好，我买了一个护腰的！”
东西不花哨，但实用。
绾恩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提就被记住了。
“妈，双江来了！”
绾恩声音有点发飘。
妈妈从窄小的厨房里探出身，腰上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藏蓝外套穿在身上，
“来了啊，快，快进来坐！地方小，别嫌弃。”
屋子确实小，一眼就能望到头。
双江高大的身躯一进来，更显得空间逼仄。
“阿姨好。”
“哎，好，好！”
妈妈应着，有点手足无措，
“坐，坐那儿！绾恩，给…给双江倒水啊！暖瓶里有刚烧的！”
双江坐下，绾恩赶紧倒了杯白开水，水还有点烫。双江双手接过，道了谢，放在旁边掉了漆的小茶几上。
接下来就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只有厨房里炉子上炖着什么东西，发出咕嘟咕嘟的微响。
妈妈搓着手，眼神在双江身上和地上之间来回扫，
“那个…小周是吧？听绾恩说，你手艺挺好？在店里…还行？”
她问得干巴巴的。
“还行，阿姨。靠手艺吃饭，饿不着。”
双江回答得也简单
“饿不着好，饿不着好…”
妈妈喃喃着，又没词了。
气氛又僵住了。
“小双啊，”
“我们家这情况…你也看见了，就这破屋子，啥也没有。绾恩这丫头，命苦，摊上这么个家，跟我…也没享过啥福。”
“她是个老实孩子，心眼实…”
“妈！”
绾恩听得难受，忍不住出声打断，
“阿姨，”
他开口，
“我不图啥，我来之前绾恩就跟我说透了。”
“墙皮掉了，咱有钱了慢慢糊。水管子冻了，我会修，冻一次我修一次。冰箱响，就当听个响动，热闹。”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旁边的绾恩，眼神柔和了一瞬，
“我就图她这个人。她实在，手巧，心善，”
“我跟绾恩在一块儿，心里头踏实。”
他最后总结似的说道，目光重新落到妈妈脸上，
“她没享过的福，以后，我慢慢给她补上。家里缺啥，我俩一起挣。有我双江一口干的，绝不让你娘俩喝稀的。”
他停了一下，
“我爸妈也在老家务农，我从小就一个人出来打工，我懂没爹没妈护着的滋味。往后，您…您就把我当半拉儿子使唤。”
这番话，没有山盟海誓，没有华丽的词藻，甚至有点笨拙，带着点市井男人特有的粗粝和实在。
“你手艺好，人看着也周正，你们能在一起，我挺开心的”
妈妈吐出这句话，带着沉重的疲惫，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锅里炖了白菜粉条，放了点五花肉。我去看看火…别糊了。”
厨房门被轻轻带上，
客厅里，只剩下双江和绾恩。
双江站起身，走到绾恩身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蹭掉她脸颊上没来得及掉下的泪珠子。
绾恩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炉子上炖菜的味道，混合着老房子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从厨房门缝里飘出来。
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最平常的白菜粉条炖肉的味道。
这日子，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粗粝，寡淡，带着点烟火气的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