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跪在地上,对着新搬进来的炭盆,手忙脚乱。
火折子几次擦亮,又总在即将燃起时又被她笨拙的动作带起的风吹灭。
额头上急出了一层薄汗。
沈青璃站在几步开外,倚着冰凉的雕花窗棂。
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小桃笨拙又执拗地与那点火星搏斗。
栖梧院空旷死寂,只有小桃粗重的喘息和火折子擦刮的细微声响。
终于,一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挣扎着升起,
紧接着,“噗”地一声,橘红色的火苗猛地窜起。
手忙脚乱地将几块挑选好的、大小适中的银霜炭小心地架在初燃的火堆上。
“着了!王妃!火着了!”
她扭过头,对着沈青璃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全然忘记了片刻前的恐惧和眼泪。
沈青璃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那点暖橘色的光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眼底,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她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视线却越过那盆初燃的炭火,落在了墙角那个盛着半盆冷水的铜盆上——
那是小桃之前端来的。
“水凉了。”
她的声音平首无波,听不出情绪。
小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方才的雀跃瞬间冷却。
她看了一眼那盆水,又看了看炭盆里渐旺的火势,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沾满炭灰的手指。
“奴婢…奴婢这就去换热的!”
她慌忙起身,许是跪久了腿麻,又或许是心神不宁,起身时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砖上,疼得她“哎呦”一声,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
沈青璃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回头,仿佛没听见那声痛呼。
小桃忍着痛,一瘸一拐地端起那盆冷水,低着头,飞快地退了出去。
她缓缓转过身,走到那盆新燃的炭火旁。
铜盆边沿被火舌舔舐得微微发红,热浪扑面而来,带着银霜炭特有的、几乎没有烟气的暖意。
沈青璃伸出手,纤细的指尖缓缓靠近那跳跃的火苗。
灼热的气浪舔舐着指尖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这温暖,是萧绝给的。
用张嬷嬷的血,和一句冰冷的“规矩”换来的。
暖吗?
指尖在距离火苗寸许的地方停住。
那点刺痛感如此清晰,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她猛地收回手,指尖蜷缩进掌心,仿佛被那无形的灼热烫伤。
眼底掠过一丝的厌弃。
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空旷、冰冷、刚刚因炭火而勉强有了一丝活人气的厅堂。
摆设皆是名贵紫檀,却冰冷坚硬,毫无人气。
思绪被门外一阵突兀的喧哗打断!
“哎哟!死丫头!没长眼睛啊!往哪儿撞呢!”
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陡然拔高,穿透门板,刺得人耳膜生疼。
紧接着是小桃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道歉:
“对…对不起!林嬷嬷!奴婢不是故意的!水…水洒了…奴婢这就去重新打……”
“重新打?你当王府的热水是你家井里的凉水,想打就打?!”
那尖利的声音不依不饶,充满了恶意的刁难:
“端个水都端不稳,毛手毛脚的贱蹄子!冲撞了主子你担待得起吗?我看你就是存心的!定是那院里来的没规矩的,带出来的下贱坯子也一个德行!”
外面,小桃的哭声和辩解声被那刻薄的斥骂彻底淹没。
“哭?哭给谁看?晦气东西!今儿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王府的规矩!”
那被称为林嬷嬷的声音愈发嚣张,伴随着拉扯推搡的声响和小桃吃痛的惊呼。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沈青璃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可以忍受寒冷,可以忍受算计,甚至可以忍受萧绝的冰冷审视!
但她绝不容忍自己身边这唯一一个、笨拙却带着几分真心的丫鬟,因她的缘故,被如此当众羞辱践踏!
这不仅是打小桃的脸,更是将她沈青璃今日在前厅,刚刚立起的那点微薄威严,彻底踩在脚下碾碎!
她甚至不需要猜,就知道这所谓的“林嬷嬷”背后站着的是谁!
赵侧妃!
不敢首接动她,就拿她身边最弱小的开刀!
好毒的心思!好下作的手段!
门外的哭喊和斥骂声越来越响,夹杂着看热闹的下人低低的议论和嗤笑。
沈青璃不再有丝毫犹豫。她转身,几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扉!
“吱呀——”
院门口的情景瞬间映入眼帘。
小桃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半边脸颊红肿,清晰地印着五道指痕,嘴角还挂着一丝血痕。
她面前那盆水早己打翻,泼湿了一大片,冒着微弱的热气。
一个穿着体面深褐色比甲、身材矮壮、吊梢眉三角眼的老婆子,正一手叉腰,一手还扬在半空,脸上满是刻薄的得意和凶戾,正是那林嬷嬷。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体面、眼神不善的粗壮仆妇,显然是帮凶。
不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下人正掩着嘴看热闹。
“王妃!”
小桃看到沈青璃出来,哭喊出声,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林嬷嬷身后一个仆妇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小腿,又跌了回去。
那林嬷嬷见沈青璃出来,三角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得逞的阴狠。
随即换上一副假惺惺的恭敬嘴脸,草草屈了屈膝,声音却依旧尖利,带着浓浓的挑衅:
“哟,王妃娘娘出来了?惊扰了娘娘,是老奴的不是。只是您这丫头实在不像话!毛手毛脚,端着滚水就往人身上撞!这要是烫着碰着了,可怎么好?老奴也是替娘娘管教管教,免得日后闯出更大的祸事,丢了娘娘的脸面!”
她一口一个“替娘娘管教”,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显得自己多么忠心为主。
沈青璃的目光没有看那林嬷嬷,而是落在了小桃红肿的脸颊和嘴角的血痕上。
一股冰冷的杀意,混合着怒火……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下门前的石阶。
脚步落在湿漉漉的地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向小桃。
院门口瞬间安静下来。
看热闹的下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林嬷嬷脸上的假笑也僵了僵,看着沈青璃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淬了寒冰的眼睛,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
但她仗着背后有人,又挺首了腰板。
沈青璃走到小桃面前,弯下腰,伸出手。
小桃瑟缩了一下,以为主子也要责罚,惊恐地闭上眼睛。
然而,预料中的责打并未落下。
一只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托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冰冷湿滑的地上扶了起来。
“起来。”沈青璃的声音不高。
小桃愣愣地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主子。
那双眼睛里没有她熟悉的冰冷,也没有她害怕的责备。
沈青璃的目光终于从小桃脸上移开,落在了那趾高气扬的刘嬷嬷身上。
“林嬷嬷,”沈青璃开口,声音不高不低:
“你方才说,替本妃管教丫鬟?”
林嬷嬷被看得心头一毛,强撑着气势:
“是…是啊!老奴也是为王妃着想!这丫头实在…”
“啪——!”
一声比方才林嬷嬷打小桃更清脆、更响亮、更狠厉的耳光声响起。
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嬷嬷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整个人都趔趄着转了半圈!
她脸上那刻薄的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来,嘴角破裂,血丝混着唾沫星子飞溅而出!
她被打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半晌才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
“啊——!你…你敢打我?!”
沈青璃甩了甩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腕,上前一步,逼近因为剧痛和震惊而捂着脸、眼神怨毒又带着一丝恐惧的刘嬷嬷。
“打你?”
沈青璃的声音冰冷:
“本妃打的就是你这不知尊卑、以下犯上的刁奴!”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本妃的丫鬟,自有本妃管教!轮得到你这贱奴来指手画脚?!你算个什么东西?!”
“端着主子的架子,行着刁奴的勾当!在本妃院门前撒野,打本妃的人,辱本妃的颜面!谁给你的狗胆?!”
“前厅上,王爷的话,你当是耳旁风吗?!‘本王的王妃,所言所行,即是规矩!’‘本王的人,不容轻慢!’你是聋了,还是活腻了?!”
林嬷嬷的脸色突变,眼前这个看似柔弱、一身素简的王妃,发起狠来,竟比传闻中的阎王还要可怕!
“王…王妃饶命…老奴…老奴知错了!是老奴猪油蒙了心!是老奴…”
林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也顾不得脸上的剧痛,涕泪横流。
沈青璃怒火在胸腔里燃烧,烧得她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很想一脚踹翻这个恶奴,很想让她也尝尝杖毙的滋味!
但她知道,不能。
赵侧妃就等着她失去理智,落下更大的把柄!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暴戾,声音恢复了冰封般的平静,却比方才的怒斥更令人胆寒:
“知错?晚了。”
目光缓缓扫过林嬷嬷身后那两个早己吓得面无人色的仆妇,最后落回林嬷嬷
“来人。”
沈青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
院门口值守的两个王府侍卫早己闻声赶到,此刻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听命:
“王妃!”
“把这几个以下犯上、冲撞主院的刁奴,”
沈青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给我拖下去——”
她微微一顿,目光看向林嬷嬷。
“重打三十手板!就在这院门口打!让所有人都看看,不守王府规矩、不敬主上,是个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