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城县衙的晨鼓刚响过三通,沈砚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沈贴书!主簿大人急召!"
他匆忙披上青色公服,昨夜汴河死里逃生的寒意还黏在骨缝里。铜钥匙贴身藏着,烫得心口发疼。
户房内烟雾缭绕。主簿郭韬正对着满桌账册吞云吐雾,眼圈黑如锅底。
"新来的,听说你懂算学?"郭韬提过一筐竹简,"三日之内,把这些漕运账目理清。"
竹简上积着厚厚的灰,最上面一卷标注着"元祐七年冬"——正是蜀锦案爆发前的时间节点。
沈砚随手翻开,瞳孔骤缩。账目记载的广盈仓粮食入库量,比太府寺存档多了整整三千石!
"下官需要广盈仓的平面图。"
郭韬冷笑:"五年前就毁于火灾。"他凑近低语,"范右丞明日到县,专查漕运延误。办妥了,你父亲的案子...或有转机。"
沈砚心头一跳。范右丞正是范纯仁,旧党领袖之一!
整整一天,他埋首账册。傍晚时分,突然发现个规律:每逢庚日,漕船吃水深度总比账目记载多三尺。这个数字,与程叔所说的"轻货"船特征完全吻合!
"沈兄!"周邦彦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他扮作卖笔小贩,递进一包松烟墨,"张择端让我传话,广盈仓平面图在《清明上河图》初稿里。"
夜幕降临,沈砚借油灯研究周邦彦带来的画稿。虹桥西北角的广盈仓在画中只露一角,但围墙走势与现今完全不同。他取来算筹,按照现代比例尺原理开始复原。
"这是..."值夜的杂役凑过来。
"沙盘。"沈砚将糯米粉调成糊,在木板上塑出地形,"帮我找些豆子来。"
西更时分,一个立体漕运模型赫然呈现。沈砚用红豆标注账目异常点,绿豆代表实际仓储,黄豆则是"轻货"运输路线。三者交汇处——广盈仓西北角地下,正是铜钥匙指向的位置!
"妙啊!"郭韬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用《九章算术》勾股法复原地形,再以《周髀》推演...沈公子师从何人?"
沈砚不答,手指停在模型某处:"大人请看,漕运堵塞皆因货流在此交汇。若将广盈仓北门改为单向..."
"范右丞到!"
一声通传打断谈话。绯袍玉带的范纯仁大步而入,身后跟着几名户部官员。
"郭主簿,本官要的漕运方案..."范纯仁突然驻足,目光锁住沙盘,"这是何人所制?"
沈砚长揖倒地。抬头时,发现这位名臣之子两鬓己斑白,但眼神锐利如当年在岳阳楼上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
"立体推演?"范纯仁抚过沙盘,"自沈存中(沈括)后,再未见此法。"
听到父亲故交的名字,沈砚心头一热。正要应答,忽见范纯仁的随从展开幅画像——正是昨日汴河上追捕他的军官!
"下官有一策可解漕困。"沈砚突然提高音量,"请大人移步一观!"
他引众人至沙盘前,故意碰翻茶水。水流顺着漕运模型蜿蜒而下,在广盈仓西北角形成漩涡。
"妙!"范纯仁击掌,"借水力分流!只是这地下..."
"地下有沈存中设计的暗渠。"沈砚顺势道,"下官愿带路探查。"
郭韬脸色骤变。范纯仁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砚一眼:"准。"
当夜,沈砚被引入县衙后堂。范纯仁正在煮茶,案头摊着本《梦溪笔谈》。
"沈公子可知,为何令尊案发时,满朝无人敢言?"范纯仁推过茶盏,"因为牵扯到宫闱秘事。"
茶汤映出沈砚苍白的脸。他取出铜钥匙:"大人可知广盈仓甲字库藏着什么?"
"军饷账册?蜀锦密信?"范纯仁摇头,"是当年哲宗皇帝留给你的认亲诏书。"
茶盏"当啷"落地。沈砚耳边嗡嗡作响,想起太湖帮文士的话——原来自己真是皇子?
"诏书被朱太妃的人截获,但副本仍在。"范纯仁压低声音,"章惇之所以陷害令尊,就是要抹去哲宗这桩风流债。"
窗外惊雷炸响。沈砚突然明白,为何各方势力对他穷追不舍——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在党争白热化的当下,就是最危险的变数!
"明日我会调开守卫。"范纯仁递过一份敕牒,"你有一个时辰探查甲字库。"
沈砚接过敕牒,触手竟是张地契——郑州西郊的荒山地契,署名"沈括"。
"这是..."
"沈存中当年研究石油的试验场。"范纯仁意味深长,"他说地火可烹油,或许...对你有些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