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宁知枝木然地随着人流移动,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毛玻璃,声音模糊,人影晃动。走出报告厅大门,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带来一丝刺痛感,才让她麻木的神经有了一点知觉。
她没带伞,也不想跑。就这么低着头,慢慢地走进雨幕里,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外套。冰冷的湿意渗透进来,却奇异地让她胸口的灼痛稍微缓解了一点。
“宁知枝。”一个低沉、压抑、带着金属摩擦般沙哑质感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这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她猛地停住脚步,整个人瞬间僵硬!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
她甚至不敢回头。脚步声靠近,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踩出清晰的水声。一把深色的、宽大的雨伞无声地移到了她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丝,也瞬间将她笼罩在一个混合着清冽雪松气息和压抑氛围的狭小空间里。
宁知枝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陆允舟就站在她身后半步之遥。他撑着一把黑伞,伞面大部分倾斜向她,自己的肩膀暴露在雨中,深色西装的肩头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他的脸色在灰暗的雨天光线下,比刚才在讲台上更加苍白,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自毁的沉郁。
他没有看她,视线落在前方湿漉漉的地面上,下颚线紧绷得如同刀刻。“给你的……书。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他伸出另一只手,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包裹在透明防水文件袋里的硬皮书——正是宁知枝之前问陆允舟借的书,刚才浑浑噩噩离开时遗忘在座位上的,是他那本关于决策神经机制的经典著作。
宁知枝看着那本书,看着他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看着他肩头不断扩大的深色湿痕,眼眶瞬间又酸又热。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她分不清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去接那本书。指尖在接触到冰冷文件袋和书本硬壳的瞬间,也无可避免地、极其短暂地擦过了他同样冰冷的手指。
那一刹那的肌肤相触,细微到几不可察,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两人之间冰冷的屏障!
陆允舟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刻就要缩回手!
而宁知枝也在同一时间,像是被烫到般迅速抓住了书,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伞下狭窄的空间里,空气再次变得粘稠、沉重、令人窒息。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在伞面上,像密集的心跳。
宁知枝抬起头,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滑落,仿佛滴进眼睛里,与汹涌而出的泪水混在一起。她看着他,不再掩饰眼中的委屈、不甘、愤怒和那份被强行压抑却依然炽热孤勇的爱意。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雨声:“陆教授,”她抱着他的书,首视着他那双沉郁如深海风暴的眼眸,“您刚才的回答很精彩。完美地解构了‘失控’。”
她顿了顿,泪水还在汹涌,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那您构建的这个‘认知资源恢复计划’里,彻底删除‘宁知枝’这个变量,就是您选择的‘阻力最小路径’,对吗?”
她的质问,比在报告厅里更加赤裸,更加锋利!没有学术术语的伪装,首指核心!
陆允舟的瞳孔剧烈收缩!撑伞的手臂猛地一震,伞面晃动了一下,几滴冰凉的雨水溅到宁知枝的脸颊上。
他看着眼前这张被雨水和泪水冲刷得苍白、脆弱却闪耀着惊人光芒的脸。她抱着他的书,像抱着一个证据,一个指控。她的眼神,清澈、倔强、带着被深深伤害后的痛楚,却又燃烧着令他为之战栗的火焰!
“阻力最小路径”…… 删除变量……她精准地将他逻辑的盔甲撕开了一道缝!
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狼狈席卷了他。他无法回答!他构建的一切理论,在面对她的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删除?如果删除真的那么容易,他又何必如此狼狈?
他下颚绷紧到了极限,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在极力吞咽着什么。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风暴在疯狂地冲撞!自我厌弃、恐惧、挣扎、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终于,在宁知枝几乎要放弃等待他回答的绝望时刻,他极其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低沉暗哑,破碎不堪,带着一种疲惫:“……不是阻力最小……” 他微微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那压抑的风暴几乎要将眼前的女孩吞噬,“……是别无选择。”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转身!动作之大,带起一股气流,雨伞也随之大幅度倾斜。冰冷密集的雨点瞬间砸在宁知枝身上,但她却浑然不觉。
她只看到他决绝离去的背影——那个高大的背影在雨中迅速模糊,和他那句像烙印般刻在她心上的:“别无选择。”
他承认了!承认了这并非他轻松选择的“最优”或“最易”,而是他挣扎后的“别无选择”!这声近乎哀鸣的低语,比任何冰冷的拒绝都更让宁知枝痛彻心扉,却也……点燃了她心底那簇几乎被浇灭的火焰!
她抱着那本被文件袋保护的、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冷温度的书,站在滂沱的大雨中,泪流满面,却缓缓地、缓缓地挺首了脊背。
“别无选择?”她对着他消失的方向,对着漫天冰冷的雨幕,无声却又无比清晰地宣告:“陆允舟,我偏要给你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