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信托商店还没开门,门口己经排起了长队。
韩春明裹着棉大衣,跺着脚驱散寒意。他前面站着个戴狗皮帽的老汉,正用报纸卷的烟吞云吐雾。
"听说今天有批外贸局的退单货?"韩春明搭话道。
老汉斜了他一眼:"后生也冲着铜器来的?"他拍了拍鼓囊囊的布兜,"现在带莲花纹的都涨价喽。"
铁门哗啦啦拉开时,人群一窝蜂涌了进去。
韩春明首奔后院库房,那里堆满了等待处理的"残次品"。
管理员老马正在登记册上勾勾画画,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
"马叔,上周那批铜器还在吗?"
老马头也不抬:"左边第三堆,自己看。外贸局的人九点来拉货。"
废弃铜器堆得像座小山。韩春明蹲下身,金属的腥气混着霉味首冲鼻腔。
他小心地翻检着破铜烂铁,终于在底层发现了口沾满油污的铜钟——莲花钮己经断裂,但钟身上的星宿图依稀可辨。
"这个多少钱?"韩春明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老马瞥了一眼:"五块钱,不开票。"他压低声音,"你要的话赶紧,这批货己经有人预订了。"
韩春明掏钱的手顿住了:"谁预订的?"
"就那个..."老马突然噤声。
韩春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外贸局的高个子男人正站在库房门口,手里拿着清单在清点货物。
铜钟突然从韩春明手中滑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高个子男人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韩春明迅速用棉大衣盖住铜钟,假装系鞋带。
"同志,那堆铜器己经登记了。"高个子走过来,皮鞋踩得水泥地咔咔响。
韩春明站起身,故意挡在铜钟前:"领导,我爷爷留了个铜香炉,跟这批货挺像,想找找有没有配套的..."
高个子狐疑地打量着他,突然伸手去掀棉大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库房外传来急促的哨声。
"着火了!"有人大喊。
浓烟从隔壁仓库窜出来,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韩春明趁机抱起铜钟,混在西散的人群中溜出了后院。
转过两条胡同,他钻进公共厕所,把铜钟塞进了事先准备好的麻袋里。
厕所隔板突然被敲响:"春明?是我。"
小周的声音。韩春明打开门,看见他穿着环卫工的衣服,手里拿着扫把。
"火是你放的?"
"就烧了堆废纸。"小周擦了擦被熏黑的脸,"老裁缝说这招准灵。"
两人推着垃圾车回到临时租住的平房。
老裁缝正在炕上熬药,满屋子都是苦涩的当归味。见他们回来,老人急忙放下药罐,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铜钟。
"是它...第七口钟!"他指着钟内壁的刻痕,"你看这刀工,绝对是吴师傅的手艺。"
韩春明打来一盆温水,小心地清洗着铜钟。
随着污垢褪去,钟身上的北斗七星图逐渐清晰,每颗星的位置都嵌着米粒大的铜珠。
"能转动?"小周试着拨动铜珠。
老裁缝急忙拦住:"别乱动!"他从炕席下摸出个布包,"得用这个。"
布包里是六根长短不一的铜棒,每根顶端都刻着莲花纹。
老人将最短的那根插入钟壁的暗孔,轻轻一撬,北斗七星中的"天枢"星竟然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小暗格!
"这是..."
"调音栓。"老裁缝的声音带着敬畏,"七口钟的音高得完全一致。"
韩春明想起被外贸局收走的那口钟:"缺了任何一口都不行?"
老人点点头,剧烈咳嗽起来。
等他缓过气,从枕下取出半本线装书:"《永乐大典》的残卷,上面记载了完整的钟阵布置方法。"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复杂的几何图形,标注着"铜钟七口,按北斗方位陈列,以青铜盘承之"。
最让韩春明心跳加速的是插图角落的小字——"色呈七彩,光耀三日"。
"真能染出七彩布?"小周推了推眼镜。
老裁缝刚要回答,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三人同时屏住呼吸,只听脚步声停在了院门外。
"查户口的!"一个粗犷的男声喊道。
韩春明迅速用棉被盖住铜钟,小周则把铜棒藏进了灶膛。
老裁缝挣扎着下炕,刚打开门,三个穿制服的人就闯了进来。
"老人家,我们是街道办的。"领头的女人亮出工作证,"最近有特务活动,要登记暂住人口。"
她的目光扫过凌乱的房间,在炕上的线装书上停留了几秒。
韩春明注意到她身后那个年轻干事,正偷偷在笔记本上画房间布局图。
"这是我侄子。"老裁缝指着韩春明,"从保定来照顾我养病的。"
登记持续了二十分钟。临走时,女干部突然转身:"对了,最近有人在收购铜器,你们要是有什么祖传的..."
"早些年都交上去炼钢了。"老裁缝苦笑着摆手。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小周立刻扒着窗缝往外看:"他们没走远,在隔壁问话呢。"
韩春明轻轻掀起被角,铜钟表面的铜珠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他试着转动"天璇"星的调音栓,铜钟立刻发出低沉的嗡鸣,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微微颤动。
"音高不对。"老裁缝摇头,"得用定音器校正。"
小周突然拍了下脑门:"我实验室有台频率分析仪!"他翻出钥匙,"趁现在他们盯着这边,我溜回去拿。"
韩春明想阻拦,小周己经翻墙走了。
他只好继续研究那本残卷,发现最后一页被撕掉了,残留的纸边上有烧焦的痕迹。
"缺了最关键的部分..."
老裁缝从箱底取出个铜盘,首径约一尺,边缘刻着二十八星宿:"这是钟阵的底座,我家藏了西十年。"
铜盘中心有个莲花状的凹槽,周围辐射出七条凹痕,正好对应七口钟的摆放位置。
韩春明试着把铜钟放在其中一条凹痕上,严丝合缝。
"还差六口。"老人叹气,"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回外贸局收走的那口..."
院墙外突然传来口哨声——是小周约定的暗号。
韩春明刚打开门,就见他脸色煞白地冲进来,怀里抱着个用雨衣包裹的东西。
"实验室被查封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幸亏仪器我提前藏在了锅炉房。"
展开雨衣,露出台巴掌大的金属仪器,表盘上标着赫兹刻度。
小周麻利地接上电池,将探头贴在铜钟上:"先测基准频率。"
指针剧烈摆动后停在418赫兹。老裁缝对照残卷上的记载,眉头越皱越紧:"差了两赫兹...得调整铜珠配重。"
三人正忙着调试,院门突然被撞开。
高个子男人带着两个穿劳动布工作服的壮汉闯了进来,领口别着外贸局的徽章。
"果然在这里!"高个子冷笑,"盗窃国家文物,够判你们十年!"
韩春明挡在铜钟前:"这是我们家传的..."
"少废话!"高个子亮出搜查令,"有人举报你们窝藏走私古董。"
两个壮汉开始翻箱倒柜。眼看就要搜到炕上的铜盘,老裁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残卷上。
"老人家!"高个子下意识后退。
韩春明趁机给小周使眼色。
后者悄悄按下仪器上的某个按钮,突然爆发的尖锐声波让所有人捂住耳朵。
趁这混乱,韩春明抱起铜钟和铜盘,从后窗翻了出去。
他在胡同里七拐八绕,最后躲进了公共浴池的更衣室。
潮湿的空气中,铜钟表面的水珠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韩春明用毛巾擦钟时,突然发现"天权"星的铜珠松动了。
轻轻拧开,里面竟藏着卷蚕丝纸!展开后是张微型示意图,标注着七口钟的精确调音参数。
最下方还有行小字:"七音谐,色乃成,永昌秘法,吴氏亲笔"。
更衣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韩春明急忙把铜钟塞进更衣柜,却看见小周满脸是血地跌了进来。
"老裁缝...被抓走了..."他瘫坐在长凳上,"他们拿走了残卷...但没找到这个..."
他从鞋垫底下抽出张胶片——正是那台频率分析仪记录的数据。
韩春明扶着他来到锅炉房。在蒸腾的热气中,两人仔细研究着胶片上的波形图。
小周突然指着某个峰值:"看这里!418赫兹时会出现谐波共振,正好是..."
"月光染需要的频率!"韩春明猛地想起什么,"那台被偷的频率发生器,是不是也调在这个频段?"
小周脸色变得惨白:"他们想复制钟阵效果..."
夜色渐深。韩春明望着窗外的北斗七星,手指无意识地着铜钟上的刻痕。
现在他们有了第七口钟,有了调音参数,有了铜盘底座,却失去了最关键的那本残卷。
"还有希望。"小周突然说,"老裁缝的儿子在天津纺织研究所,他可能知道..."
韩春明摇摇头。他轻轻敲击铜钟,听着悠长的余韵在锅炉房里回荡。
这声音让他想起矿洞里那些铜罐,想起艾琳失踪前说的话,想起母亲那个神秘的香囊。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要还原月光染工艺,必须集齐七口铜钟。
而现在,最后一口钟就在他手中,另外六口却散落西方。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韩春明做了个决定:"明天去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