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还挂在琉璃厂街边的梧桐叶上,韩春明己经站在了"永昌记"的雕花木门前。
他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指,从兜里掏出那把青铜钥匙——矿洞里发现的钥匙在晨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柄部"正阳"二字清晰可见。
老裁缝刚拉起店铺的木板门,看见韩春明站在门口,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进来吧。"老人转身时,蓝布大褂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淡淡的樟脑味。
店铺里光线昏暗,裁缝台旁的煤球炉上坐着铜壶,水汽在玻璃窗上凝成细密的水珠。
韩春明注意到墙角多了个红木箱子,上面落着新鲜的指印。
"矿洞里的东西带来了?"老裁缝取下老花镜擦了擦。
韩春明从帆布包里取出铜钟,轻轻放在裁缝台上。
铜钟表面布满了细密的氧化斑点,但莲花纹饰依然清晰可辨。当铜钟与台面接触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声。
老裁缝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他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个红绸包袱,解开后露出个形状相似的铜钟,只是尺寸大了两圈。
"我家祖传的。"老人声音沙哑,"当年永昌隆三十六个分号,每家都藏了一口。"
韩春明把两件铜钟并排放置,发现花纹能严丝合缝地对上。
他掏出钥匙插入大钟底部的锁孔,轻轻一转,钟体内传来机关咬合的"咔嗒"声。
"这是做什么用的?"韩春明问道。
老裁缝往门外张望了一眼,拉上窗帘:"染坊的定色钟。"
他从针线筐里取出块靛蓝布料,"把染好的布和药材放进钟里,密封三天三夜,颜色百年不褪。"
韩春明接过布料,对着灯光细看。
这块看似普通的蓝布在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经纬线间隐约可见细密的金线。
"掺了海月砂?"
"不止。"老裁缝压低声音,"还有辰砂和云母粉,按《永昌秘录》上的古法配比。"
他指了指铜钟内壁,"关键是这口钟的铜料——正阳门特制的合金,能产生特殊共鸣。"
门外突然传来刹车声。老裁缝迅速用绸布盖住铜钟,韩春明则把钥匙藏进袖口。
两人透过窗缝看见一辆上海牌轿车停在街对面,下来三个穿中山装的男子。
"外贸局的人。"老裁缝咬牙道,"这半个月来了三次。"
领头的高个子男人抬头看了眼招牌,径首朝店铺走来。
韩春明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戴着枚奇特的铜戒指,戒面是朵莲花形状。
门铃清脆地响起。高个子男人推门而入,脸上堆着公式化的笑容:"老同志,我们又来调研传统工艺了。"
老裁缝佝偻着背迎上去:"领导您看,我们这小店就做些普通衣裳..."
男人目光扫过裁缝台,在红绸包袱上停留了几秒。
他随手拿起台面上的剪刀把玩:"听说永昌记的盘扣手艺是一绝?"
韩春明不动声色地挪到红木箱子前,用身体挡住箱角露出的半截铜链。
老裁缝赔笑道:"都是老掉牙的手艺,比不上现在的新样式。"
"是吗?"男人突然弯腰,从废料筐里捡起一截金线,"那这是什么?"
空气瞬间凝固。老裁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韩春明的手悄悄摸向身后的秤砣。
就在这时,街对面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只见轿车后备箱不知怎么弹开了,里面堆满了各色布料。
"我的样品!"男人急忙冲出去。
趁这功夫,韩春明迅速把两件铜钟装进红木箱子,老裁缝则往废料筐里倒了盆脏水。
等三人手忙脚乱地收拾完轿车回来,店里己经恢复了平常模样。
男人狐疑地环视一圈,最终在登记本上写了些什么就离开了。
"他们盯上永昌记了。"老裁缝擦着额头的冷汗,"上周隔壁绸缎庄就被征调了三十匹云锦。"
韩春明打开红木箱子,取出小铜钟仔细端详。
在钟口内侧,他发现了一行阴刻小字:"声如磬,色如虹,永昌七年吴监造"。
"这口钟值多少钱?"
老裁缝摇摇头:"不是钱的事。当年三十六个铜钟凑齐,能还原出完整的月光染配方。
"他压低声音,"现在市面上出现的所谓'永昌绸',都是缺了关键步骤的仿品。"
韩春明想起矿洞里那些铜罐。他掏出笔记本,画出记忆中的排列方式:"是不是这样摆放?"
老人眼睛一亮:"你见过星宿图?"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半张发黄的图纸,"这是祖传的钟阵布局,缺了下半部分。"
两张图拼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六边形阵列。
韩春明注意到每个节点都标注着不同的药材名称,而中心位置写着"辰时三刻,铜磬引之"。
"需要特定的声音频率..."韩春明若有所思。
他轻轻敲击铜钟,声音绵长悠远,桌上的缝衣针竟然微微颤动起来。
老裁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千万别在店里试!"他指了指地板,"下面有..."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他的话。小周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外,白大褂上沾满了机油:"实验室被盗了!"
三人赶到实验室时,现场一片狼藉。
保险柜被气割枪切开,存放海月砂的铅盒不翼而飞。
最奇怪的是,其他贵重仪器完好无损,唯独少了台自制的频率发生器。
"就是用来测试铜钟声波的那台。"小周扶正被推倒的书架,"昨晚十一点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韩春明蹲在窗台前,用手指抹了下窗框上的红褐色粉末:"朱砂?"他想起外贸局那人手上的铜戒指,"看来不止一伙人在找这些东西。"
小周从废纸篓里翻出半张烧焦的纸片:"他们好像对实验数据更感兴趣。"
纸片上残留着部分频率参数,正是铜钟共振的最佳波段。
老裁缝突然咳嗽起来,他指着墙角通风口:"你们闻到了吗?莲花香。"
韩春明凑近通风口,果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与母亲给的香囊味道相似。
通风口外是条狭窄的巷道,地上留着几枚清晰的轮胎印。
"三轮摩托。"韩春明比划着纹路,"和矿洞外的一样。"
小周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个胶卷盒:"幸好我把关键数据都拍了微缩胶片。"
他对着阳光查看底片,"不过需要专用设备才能..."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警笛声。三人对视一眼,迅速收拾重要资料。
韩春明把铜钟用旧报纸包好塞进帆布包,小周则把胶片藏进了钢笔里。
他们刚走出后门,两辆边三轮摩托车就堵住了巷子两头。
穿绿色制服的公安干警出示了证件:"同志,请配合调查一起文物盗窃案。"
派出所的询问持续到黄昏。
韩春明注意到询问室隔壁不时传来打字机的声音,透过门缝能看到穿中山装的人在翻阅材料。
"矿洞是国家财产。"年轻民警严肃地说,"私自进入是违法行为。"
韩春明掏出介绍信——这是临行前老局长给开的采购证明:"我们是受国营纺织厂委托,寻找传统印染工艺的。"
民警将信将疑地拨通了电话。
趁这功夫,韩春明观察着墙上挂的矿区地图,在其中一处看到了用红笔画的小圈——正是他们发现铜钟的位置!
最终因证据不足,三人被允许离开。但铜钟作为"疑似文物"被暂扣了。
走出派出所大门时,老裁缝悄悄拉了拉韩春明的衣角:"看右边梧桐树下。"
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在记笔记,见他们出来立刻背过身去。韩春明认出那是外贸局高个子的跟班。
"先回我家。"小周低声说,"我还有备份资料。"
小周住在研究所的筒子楼里,房间虽小但堆满了各种自制仪器。
他从床底下拖出个饼干盒,里面是手绘的频率分析图。
"铜钟的声波很特殊。"小周指着图纸上的波峰,"在420赫兹时会产生谐波共振,恰好是海月砂最活跃的频段。"
韩春明想起秘录上说的"辰时三刻"。
他翻出老怀表,调出内置的节气刻度盘:"古代一个时辰分八刻,辰时三刻相当于现在..."
"早上七点半!"小周突然拍腿,"正好是阳光入射角42度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楼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小周迅速拉上窗帘,韩春明则把饼干盒塞进了米缸。敲门声响起时,小周故意打翻了水盆。
"谁啊?"他拖着长音问。
"查电表的。"是个陌生的男声。
韩春明从猫眼看到三个身影,中间那人手里拿的根本不是电表,而是个闪着红灯的仪器。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和小周轻手轻脚地从阳台翻到隔壁空置的房间。
夜幕降临时,两人混在下班的人流中离开了筒子楼。
韩春明提议去老裁缝的亲戚家暂住,却在公交站看见了令人心惊的一幕——外贸局的车停在永昌记门口,店门大敞,里面亮着刺眼的灯光。
"出事了。"韩春明拉着小周躲进电话亭。他拨通了老局长家的号码,但始终无人接听。
最后一班公交车进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
老裁缝的蓝布大褂上沾着泥水,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
"他们抢走了大钟..."老人上气不接下气,"但没找到这个!"
他打开布包,里面是铜钟的莲花钮,"我趁乱拧下来的。"
小周接过铜钮仔细检查,在莲心处发现了微型刻字:"七号钥孔,逆时针转"。
韩春明想起那把青铜钥匙上的编号,心跳陡然加快。
"还有希望。"他扶着老裁缝上了公交车,"矿洞里那个铜罐..."
老人摇摇头,从内衣兜掏出半张烧焦的图纸:"最关键的在这里。"
那是钟阵图的核心部分,标注着七口钟的具体方位。
韩春明借着车灯细看图纸,突然发现一个惊人事实——七口钟的位置连起来,竟然是北斗七星的形状!而勺柄指向的方位,赫然是...
"琉璃厂东街的旧货市场?"小周凑过来看,"那里不是要拆迁了吗?"
老裁缝虚弱地点点头:"最后一口钟...在国营信托商店的库房里..."
公交车驶过灯火阑珊的街道,三个人的影子在车窗上忽明忽暗。
韩春明着铜钮上的刻字,思绪却飘向了明天——信托商店每月一次的"老物件处理日",正是捡漏的最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