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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的密信刚放出去没两天，西境那头被打断牙的疯狼还在舔伤口，南边金孔雀的“金雀花圈套”正被我们戳得千疮百孔呢，东边又来掺和了！
这天我正跟亚瑟在议事厅里，对着那张快被戳烂的地图，研究怎么在有限的粮食下养活越来越多的嘴（西境逃民还在零零星星地来），以及怎么加固西边边境防着疯狼反扑。气氛凝重得跟结了冰似的。
突然，议事厅那扇沉重的橡木门被轻轻叩响。不是士兵那种急促的“砰砰砰”，而是极其克制、带着某种韵律的“笃、笃、笃”三声。听得人浑身别扭。
“进。” 亚瑟头也没抬。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传令兵，而是城堡里那位头发胡子都白了、负责保管文书的老学究——埃德温学士。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灰色学士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封信。
这信……太扎眼了！
信封是用一种极其细腻、泛着珍珠般光泽的雪白纸张制成，边缘还用金粉细细描绘着繁复的藤蔓和书卷纹饰。信封的封口处，不是普通的火漆，而是一块切割完美、晶莹剔透的……水蓝色晶石？晶石内部似乎还有细微的魔法流光在缓缓转动。晶石下方，压着一张同样考究的、印着东境家族纹章（一本摊开的厚重书籍，被橄榄枝环绕）的硬质小卡。
埃德温学士把托盘放在地图桌空处，动作轻缓得仿佛在放一件稀世珍宝。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拿捏、抑扬顿挫的腔调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朗诵诗歌：
“启禀大公阁下，精灵大人。此乃东境大公，阿尔弗雷德·博学者大人，遣特使以最高礼仪送达之亲笔信函。特使言，此信关乎大陆学术交流之盛事，及对北境新近‘农业奇迹’之深切学术关怀，望阁下务必……‘拨冗垂阅’。”
“拨冗垂阅”？我嘴角抽了抽。这文绉绉的劲儿，听着就牙酸。东境大公？阿尔弗雷德·博学者？这名字听着就像图书馆里泡大的。
亚瑟面无表情，示意埃德温拆信。老学士戴上白手套，用一把小巧的银刀，极其小心地沿着晶石封口下方，划开了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
好家伙！信纸比信封更夸张！厚实挺括，触手生温，仿佛自带暖气。纸上用一种极其工整、仿佛印刷体一般的华丽花体字书写，墨水里似乎掺了金粉，在光线下闪闪发光。字里行间的间距都像是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
埃德温学士展开信纸，开始用一种近乎咏叹调的声音朗读：
“致北境守护者，尊贵的亚瑟·温德米尔大公阁下，及预言所钟、唤醒生命奇迹之精灵大人，台鉴：”
（开头就差点把我送走……还“台鉴”？）
“惊闻北境苦寒之地，竟于凛冬深处绽放生命之绿意，实乃自然伟力与智慧光辉交织之奇观！阿尔弗雷德·博学者，以东境守护者及‘智慧灯塔’学院终身荣誉院长之名义，谨代表东境全体求知若渴之学者，向阁下及精灵大人致以最崇高之学术敬意！”
（智慧灯塔？终身荣誉院长？这头衔……听着就很有文化，也很有距离感。）
“吾等深谙，知识乃文明之基石，交流乃进步之阶梯。北境所创之‘温室术法’、‘反季催生’、乃至‘藤蔓御敌’（闻之甚奇！）之术，实乃突破自然铁律、惠泽苍生之伟业！此等智慧瑰宝，若束之高阁，独享于北境一隅，实为大陆学术之憾，人类文明之失！”
（啧啧，瞧瞧这词儿！“突破自然铁律”？“惠泽苍生”？“智慧瑰宝”？帽子扣得够高啊！还特意点出“藤蔓御敌”？消息够灵通的！）
“故，吾以东境‘智慧灯塔’学院及‘自然奥秘研究会’之名义，郑重提议：举办‘大陆首届农业与生命魔法学术交流大会’！会址，吾斗胆提议，设于知识交汇、文明昌盛之东境首府‘象牙塔城’。届时，吾将亲自主持，广邀大陆各方贤达、魔法宗师、炼金巨匠共襄盛举！”
（大会？还“首届”？还设在你们东境？这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恳请阁下与精灵大人，不吝携带‘温室核心秘术图录’、‘反季作物培育手札’、‘藤蔓操控咒文原典’等珍贵学术成果莅临。吾以东境千年藏书阁及‘元素共鸣实验室’之丰富典藏与尖端设施担保，必使阁下之智慧结晶，于大会之上绽放最璀璨之光芒，启迪后世学人！”
（来了来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核心秘术图录”？“培育手札”？“咒文原典”？这是要我们把老底都打包送过去啊！还“启迪后世学人”？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另，闻精灵大人精研草木，妙手回春。吾院‘珍稀植物保育中心’内，恰有一株自上古遗迹所得、名曰‘噬魔荆棘’之异种，近来生机萎靡，叶脉枯槁，百般施术皆不见效。学院上下，束手无策，扼腕叹息！若精灵大人得暇，愿否移步东境，以无上‘枯木逢春’妙法，施以援手？吾等必奉上‘深海沉银花’、‘星陨精金矿’等稀世之珍为酬，并开放学院所有禁书库，供大人参阅！”
（“噬魔荆棘”？这名字听着就不像善茬！还“生机萎靡”？骗鬼呢！八成是想把我骗过去当免费劳力加技术顾问！顺便看看我的“枯木逢春术”是真是假！酬劳倒是开得大方，“深海沉银花”？“星陨精金矿”？还有禁书库？这饵下得够狠！）
“此乃学术之盛事，文明之福音！望阁下及精灵大人，摒弃门户之见，以天下苍生为念，慨然应允！东境翘首以盼，静候佳音！顺颂冬祺。”
“东境守护者，‘智慧灯塔’终身荣誉院长，阿尔弗雷德·博学者，顿首再拜。”
埃德温学士终于念完了，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他把那封华丽得闪瞎眼的信，连同那个水蓝色晶石封口，工整地摆回托盘，然后垂手肃立，等着亚瑟的反应。
议事厅里一片死寂。
我掏了掏耳朵，感觉刚才被灌了一脑子之乎者也，脑仁儿嗡嗡的。这位东境大公，真是把“文化人”的虚伪和算计玩到了极致！满嘴的“学术交流”、“文明福音”、“天下苍生”，核心思想就一个：把我们的技术连锅端走！还想把我人骗过去！
亚瑟盯着那封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寒光凛冽，比看西里安的巨斧时更冷。他伸出手指，用指尖极其嫌弃地、仿佛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块流光溢彩的水蓝色晶石。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冷笑从他唇边逸出，“阿尔弗雷德……还是这么‘彬彬有礼’。”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埃德温学士：“回信。”
埃德温立刻挺首腰板，拿出随身携带的羽毛笔和小本本，准备记录。
“开头照抄。” 亚瑟的声音平板无波，“致东境守护者，尊贵的阿尔弗雷德·博学者大公阁下，台鉴。”
埃德温飞快记录。
“惊闻东境博学之城，竟对北境粗浅农技如此挂怀，实乃……” 亚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选了一个极其刻薄的，“……‘礼贤下士’，令人‘受宠若惊’。”
埃德温的笔尖顿了一下，一滴墨水滴在了小本本上。
“所提议之‘学术交流大会’，立意高远，然……” 亚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北境正值凛冬，兽人环伺，流民待哺，实无暇亦无力远赴东境，参与此等……‘清谈盛会’。且吾北境之术，生于冻土，长于寒风，恐离了故土，水土不服，贻笑大方。故，心领，谢绝。”
（翻译：我们忙着打架吃饭呢，没空陪你开会！我们的东西离了这冰天雪地不好使，去了也是丢人，不去！）
“至于‘温室秘术’、‘培育手札’等……” 亚瑟的声音更冷，“此乃北境万千生灵活命之本，恕难外借。若东境学者确怀‘求真’之心，可参阅吾处刊行之《北境越冬白菜种植要点（初版）》及《青蒿采收与粗加工手册》，或有所得。” （潜台词：核心技术别想！给你们本种菜入门手册自己琢磨去吧！）
埃德温学士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另，‘噬魔荆棘’一事，闻之甚憾。然精灵大人近日钻研‘紫血藤’剧毒之解方（此物乃南境奥古斯汀大公‘慷慨馈赠’，正于密室冰封），分身乏术，恐难赴东境施展妙手。望贵院另请高明。” （亚瑟你够狠！首接把南边金孔雀和那毒藤祖宗拉出来挡枪！还点明是奥古斯汀送的！这挑拨离间玩得溜啊！）
“北境风雪依旧，百废待兴。吾与精灵大人，当以治下生民为先。学术盛事，容后再议。顺颂……冬安（不必祺了）。”
“北境守护者，亚瑟·温德米尔。”
亚瑟说完，示意埃德温：“照此誊写。用最普通的羊皮纸，最普通的墨水。封口……用黑面包屑捏一个。”
埃德温：“……是，大人。” 老学士的脸皱成了苦瓜，显然觉得用黑面包屑封口是对东境“最高礼仪”的极大侮辱，但他不敢违抗。
埃德温捧着那封即将诞生的、极尽敷衍和嘲讽之能事的回信草案，脚步虚浮地退下了。
议事厅里又只剩下我和亚瑟。我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他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骂人不带脏字，拒人千里之外，还顺手给南边那只孔雀挖了个坑！大公阁下，您这文字功底，不去东境当个学士可惜了！”
亚瑟没理我的调侃，他走到窗边，望着东边那片被厚重云层覆盖的天空，眼神深邃。
“阿尔弗雷德……” 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选择这个时候来信……真的只是为了‘学术’？”
我心里也是一动。是啊，太巧了！南边阴谋被戳穿，西边刚被打退，王都的状子递上去了……东境这位一向以“中立”、“超然”自居的老学究，突然跳出来要搞什么“学术交流”？还点名要核心技术和我这个人？
“你是说……” 我凑过去，压低声音，“他可能……也和奥古斯汀那只狐狸有勾结？或者……想趁乱浑水摸鱼？”
“未必是勾结。” 亚瑟的目光锐利如刀，“阿尔弗雷德此人，极度自负，视知识为私有财产，信奉‘知识即权力’。他或许不屑于与奥古斯汀合谋，但他绝对无法容忍北境掌握着他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新知识’。尤其是……” 他顿了顿，看向我，“由你带来的‘知识’。”
“他想‘学术交流’是假，想‘知识垄断’是真？” 我明白了，“想把我们的技术变成他‘智慧灯塔’的又一笔珍藏？甚至……把我这个‘知识源头’也控制起来？”
亚瑟默认了。他拿起东境那封华丽得刺眼的信，走到壁炉边。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和那封信上闪闪发光的金粉。
他手腕一抖。
嗤啦——！
那封代表着东境“最高礼仪”和“学术关怀”的信函，被毫不犹豫地投入了熊熊燃烧的壁炉！
金粉瞬间焦黑，华丽的纸张卷曲、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连同那块价值不菲的水蓝色晶石封口（假的？或者只是装饰？），一同化作了跳跃火焰中的一缕青烟和几点微不足道的灰烬。
“无论他想做什么。” 亚瑟看着火焰吞噬掉最后一点纸片，声音平静却带着铁血般的意志，“北境的技术，北境的人，都只属于北境。”
火光映在他冰蓝色的瞳孔里，跳跃着，也燃烧着。
南有金雀藏毒，西有恶狼磨牙，东有学究觊觎，王都漩涡暗藏。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只被焐得温热的小木恐龙，又看了看壁炉里最后一点火星。
行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学究来了……那就用论文砸死他！（虽然我自己的论文查重还没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