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1995年8月静安别墅的花园里飘着桂花香。
林建成站在爬满紫藤的凉亭下，调整着挂在树枝上的红灯笼。
灯笼纸上用金粉写着"林继周满月喜宴"，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苏雯的主意——用周先生的金粉配方来庆祝儿子的满月。
"左边再高一点。"苏雯抱着襁褓指挥，产后恢复良好的身段裹在淡紫色旗袍里，发髻上别着一支白玉簪子。
怀中的林继周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手在空中抓挠，似乎想够那些晃动的光影。
老周端着茶盘走过来："林总，郑先生到了。"
郑国涛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手里提着个朴素的牛皮纸袋，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机关干部。
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扫视花园时不经意流露出的警觉，暗示着他不一般的身份。
"恭喜。"他将纸袋递给林建成，"一点心意。"
纸袋里是一套小巧的银质长命锁，锁面刻着"科技报国"西个篆体字。林建成注意到锁背面有个几乎不可见的编号：0937。
"延安时期的军工编号。"郑国涛轻声解释，"当年程志刚教授他们用边区自产的银元熔铸的，一共就做了二十把。"
苏雯眼眶微红，小心翼翼地将长命锁戴在儿子脖子上。
银锁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衬得婴儿的肌肤越发。
宾客陆续到来。马明远带着财务部的同事，抬来一个半人高的变形金刚模型；
李馆长从苏州赶来，送上一套手工刺绣的百家被；
科利亚更是夸张，扛着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俄罗斯套娃，最里层是个镀金的小宇航员。
"安德烈爷爷的日记全整理完了。"金发少年兴奋地比划着，"周先生最后几年在巴黎的研究方向是..."
他的话被一阵汽车引擎声打断。
一辆黑色红旗轿车缓缓驶入院落，钱院长和方济生教授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两个穿便装的年轻人，抬着个蒙着红布的神秘物件。
"这是周先生留在我们研究院的遗物。"
钱院长掀开红布，露出一个古朴的紫檀木匣，"按照规定，科研成果要上交国家，但个人物品可以交给家属。"
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支老式钢笔和一本巴掌大的记事本。
方济生教授的手指轻轻抚过钢笔上的刻痕："1937年我离开上海前，周老师就是用这支笔写下最后的嘱咐..."
林建成接过钢笔，金属表面己经氧化发暗，但笔夹上的"周"字依然清晰。
记事本只有寥寥数页，最后一页写着："吾生三愿：一愿科技兴邦，二愿文化传承，三愿薪火不绝。
今得程、方二生，可慰平生。"
落款日期是1938年12月24日，平安夜。
花园里突然安静下来。连襁褓中的林继周都停止了咿呀，睁大眼睛望着大人们肃穆的表情。
一阵微风拂过，记事本的纸页轻轻翻动，露出夹层里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周先生站在巴黎铁塔下，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华裔男孩。
"这是..."苏雯凑近细看。
方济生教授推了推眼镜："周老师在法国的养子，战后失去联系了。"他指向照片背面模糊的字迹："摄于1946年，与继周于巴黎。"
"继周？"林建成心头一震，"这孩子也叫继周？"
满月宴的气氛因为这个意外发现而变得微妙。宾客们围坐在花园长桌旁，品尝着陈老亲自监督制作的传统满月糕——用金粉点缀的桂花糕象征富贵，核桃酥寓意聪慧，莲蓉包则代表连生贵子。
"所以周先生早有传人。"郑国涛啜着龙井，"只是战后动荡，线索断了。"
钱院长点点头："方教授和我查过资料，那个孩子可能随养母去了美国。五十年代中美..."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老周小跑着递来无线电话："林总，莫斯科长途。"
科利亚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林厂长！冬宫档案室刚找到一封信！周先生1949年写给安德烈爷爷的，提到他养子去了..."电话那头传来翻纸声，"...去了旧金山！信里还说给孩子留了..."
通话突然被刺耳的电流声切断。林建成回拨过去，却只听到忙音。
"旧金山..."方济生教授若有所思，"我在普林斯顿时，确实听说湾区有位华裔材料学家，研究方向与周老师惊人相似..."
苏雯突然起身："我有个大学同学在《旧金山纪事报》工作。"她将熟睡的儿子轻轻放进婴儿车，"可以请他帮忙查查。"
满月宴接近尾声时，宾客们开始合影留念。
郑国涛主动抱起林继周，这个平日不苟言笑的男人，此刻笨拙地托着婴儿的姿势让众人忍俊不禁。
快门按下的瞬间，婴儿突然抓住郑国涛的领带往嘴里塞，引得一片笑声。
"这小子有出息。"郑国涛难得地露出笑容，小心地解救出自己的领带，"长大后送他去军校吧。"
"那可不行。"苏雯笑着接过孩子，"他得继承外公的中医诊所呢。"
林建成没有参与这场关于孩子未来的玩笑。
他站在紫藤架下，望着手中周先生的钢笔，思绪飘得很远。六十年光阴流转，三代人命运交织，而今天，一个新的故事正在襁褓中开始。
夕阳西沉时，最后一位宾客也告辞了。
花园里只剩下收拾餐具的佣人和熟睡在婴儿车里的林继周。
苏雯靠在丈夫肩头，望着满桌的礼物和贺卡："周先生的事，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林建成轻轻揽住妻子的肩膀："顺其自然吧。有些缘分，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夜色渐浓，第一颗星星在天边亮起。
林建成抱起婴儿车里的儿子，小家伙在睡梦中咂了咂嘴，无意识地抓住父亲的手指。
那只戴着长命锁的小手，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