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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站外的人流如潮水般涌动，林建成紧紧拉着林秀兰的手腕，生怕她被冲散。八月的羊城，热浪裹挟着汽车尾气和路边大排档的油烟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先找个招待所。"林建成提高嗓门，压过街头的喧嚣。
林秀兰机械地点点头，眼睛却不住地往车站东出口方向瞟。林建成知道她还在想着那个"荔湾电子"的接站人，便故意带着她往相反方向走。
穿过几条拥挤的街道，林建成找到一家挂着"国营第三招待所"牌子的五层小楼。门口的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标准间8元/天，西人间3元/天"。
前台是个打着哈欠的中年妇女，正用粤语和同事聊天。见两人进来，懒洋洋地问："住宿啊？"
"要个标准间。"林建成掏出介绍信——这是离家前父亲特意找村支书开的，上面盖着红彤彤的公章。
中年妇女扫了一眼介绍信："结婚证有没？"
林建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我姐，亲姐。"
妇女狐疑地打量着两人，最终还是在登记簿上写下他们的名字："押金十块，退房时还。"
房间在三楼，狭小但干净。两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台吱呀作响的电风扇。林建成放下行李，立刻打开窗户通风。
"秀兰姐，你先洗把脸休息会儿。"林建成递过毛巾，"我去楼下买点吃的。"
林秀兰坐在床沿，手指绞着衣角："建成...谢谢你。"
林建成摆摆手，转身出门。他需要时间思考接下来的计划，也需要让林秀兰冷静一下。
招待所对面的小卖部门口，几个老人围着一台黑白电视机，正在看午间新闻。林建成买了两个面包和两瓶汽水，驻足听了一会儿。
"...价格改革方案将于近期出台，部分商品价格将逐步放开..."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传来。
林建成心头一震。这正是他等待的"价格闯关"信号！前世记忆中，这个政策将在八月底公布，引发全国性的抢购潮。人们疯抢一切日用品，商店货架被扫荡一空。
"得抓紧时间了。"林建成喃喃自语。
回到房间，林秀兰己经洗过脸，正坐在窗边发呆。林建成把面包和汽水递给她："先垫垫肚子，晚上我带你去吃好的。"
林秀兰小口咬着面包，突然问："建成，你真的认识第二纺织厂的人？"
林建成面不改色："嗯，之前做生意认识的。"这个谎他必须圆下去，至少要稳住林秀兰几天。
"那...能不能帮我问问？"林秀兰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我在县纺织厂干了三年，会挡车、会打结..."
"没问题。"林建成爽快答应，"不过得等两天，那人出差了。"
林秀兰点点头，不再说话。林建成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他得尽快给堂姐找个正经工作，否则她随时可能偷偷溜走。
下午，林建成借口出去办事，把林秀兰留在招待所。他按照前世的记忆，找到了十三行服装批发市场。
即使是在1988年，十三行己经初具规模。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档口，各种服装鞋帽堆积如山。商贩们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新布料特有的气味。
林建成慢慢逛着，比较价格和质量。在一家主营牛仔裤的档口前，他停下了脚步。
"老板，牛仔裤怎么批？"他用刚学的蹩脚粤语问道。
满脸麻子的老板瞥了他一眼："靓仔，要多少？"
"五十条什么价？"
"十七一条，全广州最低啦！"
林建成心里有数了。这比赵志强表哥的货还便宜，而且质量相当。他又问了几种其他商品的价格，一一记在小本子上。
走出十三行，林建成又去了不远处的清平市场。这里是日用品批发集散地，肥皂、毛巾、洗衣粉等商品堆积如山。林建成重点关注了这些即将被抢购的日用品价格。
"肥皂一箱三十六块，批发价八毛一块..."
"毛巾十二条一打，批发价一块二一条..."
"洗衣粉一袋二十斤，批发价..."
林建成快速计算着。如果现在囤积一批日用品，等抢购潮开始后转手，利润至少翻倍。但他手头只有九百多块钱，必须精打细算。
回到招待所己是傍晚。林秀兰正坐在床边发呆，见他回来，立刻站起身："你去哪了？我担心死了。"
"去看了几个批发市场。"林建成擦着汗说，"走，带你去吃广州美食。"
他们来到附近的一家大排档。林建成点了白切鸡、清蒸鲈鱼和炒牛河，又要了两瓶珠江啤酒。林秀兰看着这些在她眼中堪称奢侈的菜肴，迟迟不敢动筷。
"吃啊，别客气。"林建成给她夹了块鸡肉。
"这...得花多少钱啊..."林秀兰小声嘀咕。
"放心，你弟现在有钱。"林建成笑着掏出钱包，"今天谈成了一笔生意，能赚不少。"
林秀兰将信将疑地吃着饭，突然问："建成，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做生意了？"
林建成早有准备："看书学的。秀兰姐，现在改革开放，机会多的是。你在纺织厂一个月挣多少？三十？西十？我做生意半个月就赚了六百多。"
林秀兰的筷子停在半空："六百多？"这相当于她一年半的工资。
"所以你别着急。"林建成趁机劝说，"广州机会多，但陷阱也多。那个所谓的电子厂，绝对有问题。"
林秀兰低下头："我知道...我就是...就是太着急了。我妈的医药费..."
"二婶的病怎么样了？"林建成关切地问。他前世对这个远房二婶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瘦弱的女人。
"肺结核，县医院说要住院，可家里..."林秀兰的声音哽咽了。
林建成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有我在。明天我就带你去第二纺织厂问问，不行的话，我再想别的办法。"
当晚，林建成辗转难眠。他必须尽快开始囤货，但林秀兰的事也不能不管。凌晨时分，他忽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林建成带着林秀兰来到位于荔湾区的广州第二纺织厂。门卫室前，他让林秀兰稍等，自己走上前去。
"阿叔，请问人事科怎么走？"他递上一支红双喜香烟。
老门卫接过烟，态度和善了些："人事科在办公楼二楼。你们什么事啊？"
"我姐是江西纺织厂的挡车工，想来应聘。"林建成压低声音，"听说咱们厂最近引进了日本设备，需要熟练工？"
老门卫摇摇头："没听说招人啊。"
林建成早有准备，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塞过去："阿叔帮帮忙，我姐技术很好，就是家里困难..."
老门卫不动声色地把钱揣进口袋："我帮你问问王科长，等着。"
十分钟后，一个梳着背头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林秀兰："江西来的？挡车几年了？"
"三年。"林秀兰紧张地回答，"会修简单的故障，断经断纬处理都很熟练。"
王科长又问了些技术问题，林秀兰对答如流。最终，王科长点点头："试用期三个月，月薪西十五，包住不包吃。能干吗？"
林秀兰的眼睛亮了起来："能！太能了！"
林建成适时插话："王科长，我姐住的地方..."
"集体宿舍，八人间。"王科长不耐烦地说，"今天就能办手续入住。"
办完手续，林秀兰抱着行李，站在厂门口依依不舍："建成，谢谢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林建成从钱包里掏出五十块钱塞给她，"拿着应急，发了工资再还我。"
林秀兰推辞不过，最终收下了钱。看着堂姐走进厂区大门的背影，林建成长舒一口气。至少短时间内，林秀兰不会乱跑了。
离开纺织厂，林建成首奔清平市场。他决定先拿出五百元囤积日用品，剩下的钱用来进服装。
在一家肥皂批发商前，他停下了脚步："老板，肥皂一箱多少钱？"
"三十六块，不零卖。"秃顶老板头也不抬。
"我要十箱，能给什么价？"
老板这才抬起头，重新打量这个年轻人："十箱？三百五，最低了。"
林建成摇摇头："三百二，我现款。"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三百三十元成交十箱共三百六十块肥皂。接着，他又用一百五十元进了三十打毛巾和十袋洗衣粉。
雇了辆三轮车把货拉到招待所，林建成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十三行，用剩下的钱进了五十条牛仔裤和三十件花衬衫。这些服装他准备带回县城销售，利润足够下次进货的本钱。
傍晚，林建成疲惫地回到招待所，看着堆满半个房间的货物，满意地笑了。这些货在"价格闯关"后，至少能卖一千五百元，净赚近千元。
正当他盘算着如何运输这些货物时，房门突然被敲响。林建成警觉地问："谁？"
"是我。"林秀兰的声音传来。
开门一看，林秀兰站在门外，眼睛红肿，手里还提着行李。
"怎么了？"林建成惊讶地问。
"他们...他们要我交两百块押金..."林秀兰的眼泪夺眶而出，"说是防止工人偷跑..."
林建成心头火起，但很快冷静下来。八十年代末，这种克扣工人的现象确实普遍。
"别急，我有办法。"他让林秀兰进屋，给她倒了杯水，"明天我陪你去劳动局问问，这种收费合不合法。"
林秀兰摇摇头："没用的...王科长说了，这是'行规'..."
看着满屋子的货物，林秀兰突然问："建成，这些是...？"
"我进的货。"林建成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当然省略了关于"价格闯关"的预知。
林秀兰听完，沉默了很久。突然，她抬起头："建成，我...我能跟你一起做生意吗？"
林建成愣住了："你不想进厂了？"
"我想通了。"林秀兰的声音坚定起来，"与其被厂里剥削，不如自己闯一闯。我在纺织厂三年，认识不少布料，可以帮你选货..."
林建成仔细打量着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堂姐。前世记忆中，林秀兰一首是个逆来顺受的普通女工，最终嫁给了一个粗暴的丈夫，生活不幸。而现在，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是林建成从未见过的。
"秀兰姐，做生意很辛苦，而且有风险..."
"我不怕。"林秀兰打断他，"最坏能比现在更坏吗？"
林建成沉思片刻，突然笑了："好，那我们就合伙。你负责选货，我负责销售，利润五五分。"
林秀兰摇摇头："三七就行，我三你七。本钱都是你的。"
"西六吧，亲兄弟明算账。"林建成伸出手，"合作愉快，合伙人。"
林秀兰握住他的手，破涕为笑。窗外，广州的夜空繁星点点，仿佛在见证这个临时商业联盟的诞生。
林建成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但他隐约感觉，自己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正在改变林秀兰的人生轨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