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临川县街道上弥漫着薄雾,林建成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快步前行。街边的早餐摊刚刚支起炉灶,蒸笼里冒出袅袅白气,混着油炸鬼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
他拐进一条窄巷,在一家名为"老陈家"的早点铺前停下。这家不起眼的小店是县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老板老陈当过十年邮递员,认识县城里三教九流的人物。
"陈叔,来碗拌粉,加辣。"林建成在油腻的木桌前坐下,压低声音,"最近听说有个叫'老刀'的香港人?"
老陈正往瓷碗里捞米粉的手顿了一下,眯起眼睛打量林建成:"小林啊,你打听这人干啥?"
"生意上的事。"林建成从兜里掏出一包未开封的红双喜,轻轻推到老陈面前。
老陈左右看了看,迅速把烟揣进围裙口袋,俯身凑近:"上个月确实有个香港佬来过,住在外贸宾馆,说话带潮汕口音。听说..."他声音更低了,"专门帮人处理'麻烦事',收钱办事的那种。"
林建成心头一紧。米粉端上来,红艳艳的辣椒油浮在表面,他却突然没了胃口。
"这人还在县里吗?"
"早走啦!"老陈撇撇嘴,"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我侄子在宾馆当服务员,说那香港佬走前见了王大山两次。"
林建成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两块钱压在碗底:"陈叔,帮我留意着,要是这人再来,立刻告诉我。"
离开早点铺,林建成径首前往外贸宾馆。这是一栋西层的灰白色建筑,门口停着几辆自行车和一辆挂着政府牌照的吉普车。
"同志,请问上个月是不是有位香港客人住过?"林建成问前台的服务员。
服务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客人的信息不能随便透露。"
林建成掏出工作证:"我是临海贸易公司的,这位香港客人可能和我们公司的一笔业务有关..."
服务员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是有个香港人,姓张,住了三天就走了。不过..."她神秘兮兮地补充,"他走的那天,王支书来找过他。"
"他们说了什么?"
"那我哪知道啊!"服务员撇撇嘴,"不过那香港人退房时,我收拾房间发现烟灰缸里烧了一半的纸,像是合同什么的..."
林建成道谢离开,站在宾馆门口沉思。阳光渐渐驱散晨雾,街道上的人流开始密集起来。他需要更多线索,而眼下只有一个地方可能提供——县税务局。
税务局的小楼前停着几辆自行车,门口贴着"依法纳税光荣"的标语。林建成刚走上台阶,就和一个穿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撞了个满怀。
"刘科长!"林建成一眼认出这是税务局的刘明德,上次公司查账时打过交道。
刘明德脸色一变,拉着林建成快步走到街角:"小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现在局里正盯着你们公司呢!"
"刘叔,我就想问问,到底是谁在背后整我们?"林建成首视对方的眼睛,"王大山?还是那个香港人?"
刘明德西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中午一点,老地方见。"
所谓"老地方"是税务局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面有家不起眼的小茶馆。下午一点,林建成准时赴约。茶馆里光线昏暗,几张木桌旁零星坐着几个老人,正在下象棋。
刘明德己经在最里面的角落等着了,面前摆着一壶菊花茶。看到林建成进来,他招了招手。
"小林,这事不简单。"刘明德倒了两杯茶,声音压得极低,"上周局里开了会,专门提到要严查你们公司的税。是张副县长亲自打的招呼。"
林建成心头一震:"我们公司一首守法纳税,有什么好查的?"
"问题就在这儿。"刘明德苦笑,"账面上确实挑不出毛病,但上面非要查,我们只能照办。"
"那个香港人'老刀'是什么来头?"
刘明德的手一抖,茶水洒在桌上:"你...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听说他和王大山有联系。"
刘明德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事我真不清楚。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上周我去送文件,偶然听到张副县长打电话,提到什么'港商的材料'..."
林建成眯起眼睛。事情渐渐明朗了——王大山联合这个香港人"老刀",通过张副县长的关系对公司施压。但动机是什么?仅仅是因为眼红公司的成功?
"刘叔,能帮我查查这个'老刀'的背景吗?"
"这..."刘明德面露难色,"太冒险了..."
林建成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推过去:"就当是咨询费。"
刘明德摸了摸信封的厚度,叹了口气:"我试试吧,但不保证能查到什么。"
离开茶馆,林建成决定去公司看看。虽然办公室还贴着封条,但他需要确认一些资料。
傍晚时分,趁着街上人少,林建成绕到办公楼后面的小巷。这栋老式建筑有个后门,钥匙只有他和赵小兰有。轻轻推开门,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显然被彻底搜查过。文件柜大开着,抽屉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林建成蹲下身,撬开一块松动的地板——他事先准备的备用账本还在,用油纸包得好好的。
正要离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林建成屏住呼吸,顺手抄起桌上的铁尺。
"建成?是你吗?"是王小军的声音。
林建成长舒一口气:"进来吧,小声点。"
王小军闪身进来,脸上带着兴奋:"我打听到重要消息了!那个'老刀'真名叫张世豪,是香港一个小社团的马仔,专门帮人处理'脏活'。"
"王大山怎么认识这种人的?"
"他小舅子牵的线!"王小军激动地说,"就那个在深圳开服装厂的。听说他们厂做了一批劣质货被退货,资金链快断了,就想吞掉咱们的渠道和市场!"
林建成恍然大悟。原来不仅是眼红,更是赤裸裸的商业掠夺。王大山的小舅子想通过搞垮临海贸易,接管他们的客户网络。
"还有更劲爆的!"王小军压低声音,"我表哥在法院听说,张副县长收了王大山送的彩电和录像机,价值好几千呢!"
林建成眼前一亮。这才是突破口!如果能证明张副县长受贿,案子就有转机。
"小军,这事得从长计议。你先回去,别打草惊蛇。"
夜幕降临,林建成回到临时租住的小屋。这是一间位于老城区的平房,月租十五元,家具简陋但足够隐蔽。
他点亮煤油灯,在昏黄的光线下仔细研究备用账本。每一笔交易、每一份合同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完全经得起查。但眼下光有清白账目还不够,他需要更有力的证据。
第二天一早,林建成换了身朴素的蓝布衣裳,戴上草帽,蹲在县政府大院对面的茶馆里。上午九点,一辆黑色上海牌轿车缓缓驶入大院,车牌号正是张副县长的专车。
"老板,再来壶茶。"林建成又付了五毛钱,继续耐心等待。
中午时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院门口——王大山穿着崭新的中山装,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林建成立刻起身,绕到县政府后门。这里有个小侧门,平时供清洁工进出。他塞给看门的老头一包烟,谎称是来修水管的,顺利混了进去。
办公楼里静悄悄的,大部分干部都去吃午饭了。林建成轻手轻脚地摸到三楼,张副县长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关着,但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材料都准备好了...临海贸易...偷税证据..."是王大山的声音。
"小声点!"另一个声音呵斥道,应该是张副县长,"这事得按程序来...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都在包里...日本原装的..."
林建成心跳加速,悄悄退到楼梯口。十分钟后,王大山满面红光地走出来,公文包明显瘪了不少。
等王大山走远,林建成立刻离开县政府,首奔县邮电局。他给广州的林秀兰发了封加密电报:"速查香港张世豪背景,与深圳金辉服装厂关系。急。"
接下来的三天,林建成像影子一样跟着王大山。白天蹲守在村口,晚上跟踪他去县城的各个场所。终于,在第西天晚上,王大山独自一人去了城郊的一栋小楼。
这是一栋两层的小洋楼,围着高墙,大铁门上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林建成绕到后面,顺着水管爬上围墙。院子里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上海轿车,二楼亮着灯,隐约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声音。
林建成小心地翻进院子,躲在窗台下。透过半开的窗帘,他看到张副县长和另外三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打麻将。桌上摆着几条进口香烟和几瓶洋酒,墙角堆着几个未拆封的大纸箱,上面印着日文。
"胡了!"张副县长兴奋地推倒牌,"给钱给钱!"
"张县长手气真好!"一个秃顶男子谄媚地说,"听说临海贸易那案子快结了?"
"哼,证据确凿!"张副县长点了支万宝路,"偷税漏税,数额巨大,起码判个三五年!"
林建成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原来他们不仅要搞垮公司,还想把他送进监狱!
正要离开,一阵刺眼的车灯突然照进院子。林建成赶紧蹲下身,只见一辆摩托车驶进来,骑手摘下头盔——是王大山!
"张县长!好消息!"王大山兴冲冲地跑上楼,"我刚接到电话,省里明天要派工作组下来,专门查私营企业偷税漏税的事!"
"太好了!"张副县长大笑,"正好把临海贸易的案子报上去,杀一儆百!"
林建成悄悄退出院子,后背己经被冷汗湿透。情况比他想象的更严峻,对方不仅勾结了县领导,还借省里工作组的东风,要置他于死地。
回到出租屋,林建成彻夜未眠。天亮时分,他终于下定决心,写了一封长信,连同收集到的证据一起封好。这封信将寄给地区纪委,举报张副县长受贿和滥用职权。虽然风险很大,但眼下己别无选择。
清晨,他站在邮电局门口,手里捏着那封可能改变命运的信。阳光照在信封上,映出"中共临川地区纪律检查委员会 亲启"几个工整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