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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沅心。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被冰封在神魂最深处的毒刺，随着那泛黄扉页的翻开，被一股巨力狠狠地拔出，带出了淋漓的血肉与尘封的记忆。
顾砚那张仿佛用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面容上，某种恒定的秩序，第一次，发出了碎裂的声响。
一道微不可察的颤抖，从他紧抿的唇角开始，如蛛网般迅速蔓延，爬过他冷硬的下颌线。
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其深处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一旁的鲁小班和那名队员，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溺水者，连最本能的呼吸都己忘却。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顾砚。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指尖悬在书页上，可周身那股沉凝如渊、万山压顶的气场，却在疯狂地向内坍缩。
密室中由《正气镇魔图》散发出的煌煌金光，仿佛都被这股力量拉扯、扭曲，要将空气与尘埃都碾成最原始的虚无。
日记的前半部分，是浸泡在蜜糖罐里的天堂，是阳光下最温暖的一个梦。
齐铮的笔触，细腻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显然也是一位丹青妙手，字里行间，点缀着无数灵动传神的速写。
他画下了顾沅心趴在一堆冰冷坚硬的机关零件里，枕着手臂打盹的侧脸。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化作一束温暖的光柱，精准地洒落下来，在她长长的、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跳跃，为她镀上了一层细碎而神圣的金粉。
他记下了她为了攻克一个精密的卯榫结构，把自己搞得像只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小花猫，鼻尖、脸颊都沾满了黑色的油污，却在机关“咔哒”一声完美咬合的瞬间，爆发出最灿烂的笑容，眼里的光，比漫天星辰加起来还要明亮。
他用掺着笑意的笔墨写道：沅心说，顾家的机关术，是天下最讲道理、最诚实的东西。你如何待它，它便如何回报你。不像人心，最是变幻莫测。
他还写：今日与沅心泛舟于镜湖。
她说，待天下太平，定要造一座会飞的楼阁，邀我同住，看遍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我笑她痴人说梦，她却伸出那双能造出世间一切精巧之物的手，气鼓鼓地捏住我的鼻子说，齐大画家的想象力，还不如她这一堆破铜烂铁。
字里行间，是满溢出纸张的爱恋，是对未来最美好的无限憧憬。
鲁小班在一旁偷偷瞥着，那股甜蜜几乎要化为实质，让他这个外人都忍不住咧开嘴，用气音小声嘀咕：
“乖乖，原来老大那不近人情的性子不是天生的啊，他这位姑姑……真是、真是可爱得紧……”
他的声音，在下一秒，被一股从地狱深处渗出的绝对零度，冻成了冰渣。
戛然而止。
因为顾砚翻动书页的手，停住了。
日记的风格，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过渡。
就在这一页。
仿佛上一秒还在云端天堂，下一秒就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掼入了无间地狱！
再也没有了灵动的速写，再也没有了温柔的字句。
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是撕裂！是仿佛用指骨蘸着心血，拼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刻进纸张里的血色控诉！
一团巨大的墨点，如同凝固干涸的巨型血块，蛮横地砸穿了厚实的纸背。
那一页，只有一个日期。
一个被顾砚用骨髓、用灵魂、用永生永世的黑暗都无法磨灭的日期。
顾家，灭门之日。
“元凶，并非寻仇。”
“是墨影盟！”
“上一代盟主——苍玄的师父！”
日记里扭曲的字迹，像是无数冤魂在纸上无声地嘶吼、挣扎。
顾砚的呼吸，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从胸腔中剥夺。
“他们的目标，不是顾家满门。”
“是顾沅心。”
“他们要活捉她！”
“因为她是……百年不遇的‘天生阵眼’！是可以承载世间任何大型阵法的，活的容器……”
齐铮在日记中，用濒临崩溃的笔触，痛苦地记录着一切。
他亲眼目睹了那场浮尸遍地、血流成河的屠杀。
他眼睁睁看着顾家上下，无论白发老者还是垂髫小儿，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身体慢慢变冷。
他无力反抗。
那个如同魔神降世的墨影盟主，只用一根手指，就碾碎了他身为画道宗师所有的尊严与傲骨，像踩死一只蚂蚁。
然后。
那个魔鬼，用他此生挚爱之人的性命，逼他签下了一份用血写就的屈辱契约……
成为墨影盟的“客卿画师”。
为他们，绘制那张吞噬了无数生命、足以颠覆乾坤的邪恶阵图。
顾砚紧紧攥着日记的书页，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根根惨白，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他甚至能想象，不，他仿佛亲眼看见了那位惊才绝艳的齐宗师，是如何在无尽的黑暗与屈辱中，一边苟延残喘，一边用画笔作为唯一的武器，寻找着复仇的微光。
他利用墨影盟的资源，疯狂汲取禁断的阵法知识。
他要画的，从来不是那张邪恶的阵图。
而是克制它，毁灭它的终极武器！
日记中，有一段话被反复涂抹，最后用一种近乎黑色的血红墨水，重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力透纸背。
那魔鬼曾当着我的面，笑着说：”
“‘一个匠人家族的覆灭，能成就一件伟大的艺术品，这是他们的荣幸。’”
“荣幸。”
轰——！
顾砚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不是绷断，而是被这股滔天恨意，彻底碾成了齑粉！
他猛然攥紧双拳，尖锐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仿佛要捏碎自己的骨头，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下，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绝望的血花。
家族的血海深仇。
被父母拼死藏在密室中，听着族人临死前的哀嚎与惨叫。
那无尽的黑暗与血腥气味……压抑了十几年的所有痛苦与梦魇，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要焚尽苍穹、冰封九幽的毁灭意志！
鲁小班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顾砚。
那不是愤怒，那是一种从灵魂最深处燃烧起来的，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永恒冰寂的，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恨！
顾砚的目光，如同一台生锈的、即将报废的机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僵硬地移回到日记的最后几页。
那里的字迹，己经彻底无法辨认。
只剩下无数道混乱、绝望的划痕，像是濒死者在墙壁上留下的最后抓痕。
纸张被泪水反复浸透，又被岁月风干，皱得像一张濒死者的脸。
在那片混沌之中，顾砚用尽全身的力气，辨认出了几个用血写成的字。
“沅心……”
“祭品……”
“墨染山河大阵……阵图之灵……”
齐宗师，最终还是知道了结局。
他此生挚爱，他拼尽一切想要守护的人，他苟活于世的唯一理由，终究还是被当做了完成那件所谓“艺术品”的，最后一步。
被活生生地献祭，成为了那座邪恶阵图的“灵”。
万念俱灰。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漫长的空白。
空白的尽头，只有一行字。
那一行字，却仿佛耗尽了齐铮毕生的浩然之气，与跨越生死的无尽思念。
“沅心，等我。”
“此图，名曰《正气镇魔图》，留待有缘人，必能诛尽妖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