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宗师的故居,死寂得像一座被京畿遗忘的孤坟。
推开那扇朽烂到仿佛只剩一口气吊着的院门。
“吱呀——”
一声冗长的叹息,像是此地沉睡了数十年的魂,在发出最后不甘的呻吟。
齐膝深的荒草瞬间吞没了众人的小腿。
草叶间挂着冰冷的露水,阴森森地往裤管里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腐土、朽木与旧日尘埃的复杂气味,颓败的砖瓦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悄然剥落,无声地诉说着此地主人的悲凉结局。
一行人的脚步声,是这片死寂天地里唯一的活气。
“老大,这地方……真够阴间的。”
鲁小班搓着胳膊,压低声音道。
“情报说那位齐宗师是惊才绝艳的大人物,怎么混得跟乱葬岗似的?”
顾砚没有理会他的贫嘴。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扫过满院破败,最终定格在院落深处的那间画室。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与这仿佛被炮火犁过一遍的院子截然相反,那间画室的门窗,竟干净得仿佛日日有人精心擦拭。
乌木的窗棂在阴沉的天色下,甚至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
鲁小班下意识地走了过去,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伸出手指在窗棂上用力一抹。
收回手,指尖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我靠!”
他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噌”地一下窜上天灵盖,头皮瞬间炸裂!
“老大,这保洁阿姨也太敬业了吧!邪门!太他妈邪门了!”
顾砚依旧没说话。
他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眸子,静静凝视着那扇门,像是要看穿门后凝固的光阴。
片刻后,他抬起手,覆盖着黑色战术手套的五指,轻轻推开了门。
“嗡——”
一股被时间凝固的空气,扑面而来。
画室内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一张宽大的画案,几把朴素的木椅,再无他物。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踏入房间的一瞬间,被墙上那幅尚未完成的画,死死地吸住了。
画上,只有一个女子的背影。
她立于苍茫的山巅云海之间,墨色的衣袂被无形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明明只是寥寥数笔写意勾勒的淡墨,却蕴含着一种仿佛要撕裂画纸、破天而出的绝世风骨。
那不是单纯的画技,而是一种凌驾于天地之上的神韵!
一种睥睨万物的孤高与骄傲!
顾砚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这背影!
他甚至不需要去看五官,仅仅从那寥寥数笔的轮廓之中,竟感受到一种融入血脉、刻入骨髓的熟悉!
那不是记忆的相似,而是一种源于血脉最深处的烙印!
一种独属于墨家机关术最高心法,于亿万繁复变化中追求唯一“灵”字的极致匠心!
这种匠心,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老大,这画上的人……”
鲁小班感觉喉咙发干,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背影给他一种莫名的压力,仿佛画中人随时会转过身来,目光刺穿他的灵魂。
“开始。”
顾砚收回目光,声音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寒流。
随行的勘探队员立刻将当世最尖端的仪器箱打开,对准了整个画室的每一寸空间。
然而,仅仅十分钟后,满头大汗的勘测专家就摘下耳机,绝望地摇了摇头。
“队长……失败了。”
“所有设备都显示这里是绝对的实心体,没有任何夹层、暗格和异常能量反应……从数据上看,这堵墙比银行金库还实在。”
“我们的科技……看不透它!”
线索,就这么断了。
鲁小班一脸不信邪,攥起拳头“咚咚咚”地砸着墙壁,听到的全是沉闷得令人牙酸的死音。
他烦躁地低吼。
“不可能!情报绝不会错!那老东西肯定藏了东西在这!”
画室,再度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顾砚却始终如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目光再次落回那幅背影图上。
他放弃了对现代科技的无谓依赖。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嗡!
一柄通体温润的玉尺,在他掌心凭空浮现,仿佛由最纯粹的光凝聚而成。
破矩心尺。
尺身之上,古老的篆文在微光中若隐若现,仿佛活着的生灵。
他没有用尺子去丈量任何实物,而是将它平举于胸前,与自己的心脏齐平。
瞬间,他的气息与整个画室空间,彻底融为一体。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砖石、木料、尘埃……现实的一切尽数消解!
整个画室变成了一张由无数金色线条与节点构成的、复杂到极致的立体结构图,在他脑海中轰然展开!
鲁小班和那名队员瞬间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柄破矩心尺光芒流转,尺身上古老的篆文,如鱼群般飞速游走,似乎在进行着亿万次的运算。
忽然!
在那张由亿万线条构成的金色巨网中,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结构节点,亮起了一抹极不协调的、刺眼无比的红光!
顾砚猛地睁开双眼!
眸中,是洞穿一切虚妄的锋芒!
“原来如此。”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勘破天机的漠然。
“此地的空间,被人折叠了。”
话音落下,他循着破矩心尺的指引,一步步走到那幅背影图前。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揭下那幅画。
他却俯下身,将那闪烁着红芒的尺尖,对准了画框右下方,一个毫不起眼的卯榫接缝。
然后。
用尺尖,轻轻一敲。
“叩。”
一声清脆如玉珠落盘。
没有地动山摇的巨响,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
只有一阵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机括转动声,像是停摆了数十年的古董钟,齿轮咬合,再次开始走动。
那面挂着画的墙壁,竟无声无息地向内平移滑开。
一个被尘封了无尽岁月的秘密画室,展现在众人眼前!
鲁小班和那名队员,己经彻底被眼前这超越了物理学、超越了认知的一幕,惊得魂不附体,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气息,从秘密画室中扑面而来。
那不是阴冷,更不是邪恶。
那是一种如煌煌大日般的浩然正气,瞬间冲刷过他们的身体!
鲁小班只觉得浑身一轻,仿佛常年与墨影盟那些阴邪之物打交道而沾染的晦气,被这股气息一扫而空,甚至连灵魂深处的疲惫都被洗涤得干干净净!
这股气息,与墨影盟的邪气,是光与暗,是生与死的极致对立!
画室正中央,悬挂着一幅卷起的巨大画卷。
尚未展开,那煌煌正气,便是从它身上散发而出!
画卷旁的书桌上,静静地放着一本厚厚的、用上好皮料包裹的日记。
顾砚的呼吸,在看到那本日记的瞬间,彻底停滞。
时间、空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日记的扉页。
一行秀丽风骨、却又带着无尽温柔的字迹,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眼底。
“赠吾爱齐铮——顾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