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坊,苏绣界颇负盛名的所在。
此刻,姜璃正站在大堂中央,承受着来自西面八方的审视目光,每一道都尖锐,细细密密地刺在她身上。
指控她的人,是大师姐林婉柔,平日里笑意盈盈,此刻却面若寒霜。
“就是她,姜璃,偷了我的参赛作品创意!”林婉柔声音尖锐,手中扬着几张所谓的“证据”——几张被刻意做旧、模仿了姜璃笔迹的草稿。纸张边缘的磨损,墨迹的深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显然是下了功夫。
姜璃只觉得浑身血液刹那间涌上头顶,随即又在瞬间冰凉彻骨。她张了张嘴,想说那不是她的,那拙劣的模仿简首侮辱了她的画技。
她想辩解,想嘶吼,想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狠狠撕碎。
然而,师傅那双失望透顶、不容置喙的眼神,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连同那些翻涌的情绪。那眼神,比任何斥责都更伤人。
“锦绣坊容不下品行不端之人。”师傅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平日教导时的温和,轻易地给她定了罪。他甚至没有问她一句。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锦绣坊的弟子。”
这句话,一刀刀割着她在苏绣界的未来,也割断了她与这里的最后一丝牵连。
昔日里对她和颜悦色的师傅,此刻却板着脸,连多看她一眼都像是脏了眼睛。
林婉柔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得意弧度,眼神中充满了胜利者的姿态,甚至还带着一丝挑衅。姜璃瞥见了,心中冷笑,这拙劣的戏码,偏偏所有人都信了。
周围的师姐妹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露骨地指指点点。
“平日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
“人心隔肚皮啊,为了出名什么都做得出来。”
姜璃默默地收拾起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那几件浆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和一个针脚细密的旧针线包,便是她的全部。针线包还是奶奶亲手缝的,上面绣着一株小小的迎春花。
走出锦绣坊大门时,她能清晰感受到背后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那些曾经的同门,此刻大多选择冷眼旁观,生怕沾染上什么。
只有角落里平日里不爱说话的小师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糖,硬邦邦的,硌得人生疼。姜璃握紧了那颗糖,没有回头。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那个位于城中村的破旧出租屋。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廉价速食面的气息,是她生活的常态。
一张粉色的催租单,用胶水胡乱地贴在斑驳的木门上,鲜红刺目的字体格外醒目:“姜璃,三日内缴清房租,否则卷铺盖走人!勿谓言之不预也!”落款是房东太太歪歪扭扭的签名,旁边还画了个愤怒的表情包简笔画,倒有几分滑稽。
房东太太那张涂着厚粉、表情刻薄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数落着她又拖欠房租。
姜璃无力地靠着门板滑坐下来,生活的重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自嘲地想,这下好了,连住的地方都要没了。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屋内的死寂。
屏幕上跳动着医院的号码,一闪一闪,带着不祥的预兆。
她心头一紧,手抖得不成样子,好几次才划开接听键。
“姜小姐吗?你奶奶的手术费还差五万,如果今天之内不能补齐,我们只能暂停后续的治疗方案了。”电话那头传来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女声,每一个字都冰冷刺骨,扎在姜璃心上。
暂停用药,对奶奶而言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那意味着生命在倒计时。
她挂断电话,双手掩面,泪水终于忍不住,无声地从指缝中滑落,砸在积了灰的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屏保是奶奶虚弱却依旧带着慈祥笑容的照片。照片里的奶奶,握着她的手,说:“x小璃啊,咱们的苏绣,可不能丢了魂。”
奶奶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学习苏绣的最初动力。
想起奶奶对苏绣那份深沉的热爱,以及对她那殷切的期望,姜璃的心更是痛如刀绞。她怎么对得起奶奶。
她木然地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掏出了所有的家当——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最大面额的是一张五十的,剩下的都是十块五块,还有一堆硬币,丁零当啷地滚在地上。加起来,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不够,更遑论那笔天文数字般的医药费。
窗外是都市的繁华霓虹,光怪陆离,映照着屋内的一片死寂与绝望。
姜璃蜷缩在冰冷的地面,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未来一片漆黑,看不到丝毫光亮。
绝望感铺天盖地,将她淹没。她甚至想,就这样结束是不是一种解脱。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瞥到了床底。那里积了不少灰尘,隐约露出一个布包的一角。
那是奶奶留下的一个古朴布包,是奶奶年轻时常用的旧物,她说里面是她的宝贝。姜璃以前好奇问过,奶奶总笑而不语。
她心中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挣扎着爬过去,从床底拖出那个布包。布包很沉,上面绣着一些看不懂的纹样,针脚古朴。
打开层层包裹的布料,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旧绣绷——织鸾绣绷。
绣绷的框架是某种不知名的深色木料,入手微凉,却又带着一丝温润,边缘己经磨损得有些光滑,上面绷着的绣布也己泛黄,散发着淡淡的陈年木香和丝线特有的气味。
最引人注目的是绣绷中心,用褪色的丝线绣着一只暗淡的鸾鸟图案,形态古朴,羽翼微敛,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灵动与庄重。那鸾鸟的眼睛,是用一种极细的金线绣成,此刻竟像活了一般,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
姜璃指尖轻轻着那只鸾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与亲切感涌上心头。她小时候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图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绣绷,似乎与寻常绣绷有些不同。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沉睡了千年,等待着被唤醒的契机。凌月汐凝视着它,忽然觉得,奶奶留下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