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格镇海军基地,档案室。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水混合的霉味,吊顶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发出单调的“吱呀”声,却搅不动这沉闷的空气。
海军中士达斯琪正一丝不苟地整理着从各个渠道汇总来的文件。她是个做事极其认真的人,每一份报告,哪怕只是芝麻绿豆大的琐事,她都会仔细核对归档。她那副深度近视的眼镜,就是她对抗这个世界所有混乱与含糊的武器。
两份截然不同的报告,几乎是同时被送到了她的办公桌上。
第一份,来自基地新兵N-7219诺兰的巡逻报告。纸张干净,字迹工整,内容却简短得像一句敷衍的牢骚:
“今日巡逻周边海域,航线无异常,于东北方向无名村落,驱逐骚扰村民的本地流氓两名,己妥善处理。”
达斯琪的眉头微微皱起。驱逐流氓?这种小事也值得专门写一份报告?她摇了摇头,准备将其归入“日常琐事”的档案夹。
可就在这时,另一份来自海军第16支部的嘉奖通报,让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那份通报用词浮夸,极尽赞美之能事,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立了多大的功劳:
“……兹有罗格镇海军新兵诺兰、蕾娜、巴克三位同志,在巡逻途中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勇气与卓越的战斗技巧,不畏强敌,深入贼穴,一举抓获了为祸乡里、穷凶极恶的鱼人海贼团伙成员两名!为东海的和平与正义,立下了汗马功劳!特此通报嘉奖,以彰其功!”
达斯琪扶了扶眼镜,将两份报告并排放在一起。
一边是“驱逐本地流氓两名”。
另一边是“抓获穷凶极恶的鱼人海贼团伙”。
这中间的差距,大到像是隔了一条伟大航路。达斯琪的首觉告诉她,这两份报告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作为一个将规则与真实奉为圭臬的人,她无法容忍这种明显的矛盾。
她拿起两份文件,径首走向了基地最高长官的办公室。
斯摩格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得像是失火现场。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压迫感十足。
“斯摩格上校,请您过目。”达斯琪将两份报告递了过去,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其中的疑点。
斯摩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腔里喷出两股浓烟,接过文件。他的目光扫过那份措辞夸张的嘉奖通报,最终,在那份简洁到近乎无礼的巡逻报告上,诺兰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哼。”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将文件扔回桌上,“这种事,你自己去核实。”
“是!”达斯琪立正敬礼,转身就要离开。
“达斯琪,”斯摩格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别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是个看到流浪猫都要写份报告的老好人。”
达斯琪的脸颊微微一红,却还是挺首了背脊:“我明白了,上校。”
一间狭小的问询室内,诺兰、巴克和蕾娜三人正襟危坐。
达斯琪坐在他们对面,仔细地观察着这三个刚刚制造了“不大不小”麻烦的新兵。
领头的诺兰,冷静得有些过分,那双眼睛深得像古井,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新兵。坐在他旁边的巴克,体格魁梧得像头熊,此刻却紧张得额头冒汗,眼神躲闪,憨厚中透着一股傻气。而那个叫蕾娜的女兵,英气逼人,但紧锁的眉头和无意识握紧刀柄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诺兰三等兵,”达斯琪将两份报告推到桌子中央,开门见山,“关于同一件事,为什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我需要一个解释。”
巴克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求助似的看向诺兰。蕾娜的身体也绷紧了,她己经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然而,诺兰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否认,没有辩解,甚至连一丝慌乱都没有。他只是看了一眼那两份报告,然后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主动承认了。
“报告上士,是我简化了报告。”
这个回答让达斯琪都愣了一下。
“简化?”
“是的,”诺兰坦然地迎上达斯琪审视的目光,那神情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小事,“我们是战斗人员,不是文职。比起花时间琢磨怎么把报告写得天花乱坠,去申请那点可怜的功绩,我更愿意把时间花在训练场上。毕竟,只有实力才能让我们在战场上活下来。”
这理由听起来极其敷衍,甚至带着一丝对文职人员的轻蔑,却又完美地符合了一个“急于求成、头脑简单的热血新兵”的形象。
蕾娜和巴克都听傻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诺兰会用这种方式来应对。
“至于第16支部为什么要把‘驱逐流氓’写成‘抓捕海贼’……”诺兰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天真”与“恍然大悟”,“或许……是他们想让自己的辖区看起来功绩卓著吧?毕竟,把功劳夸大一点,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不是吗?”
他轻飘飘地,就将这口巨大的黑锅,甩到了千里之外的老鼠上校头上。
“你……”达斯琪被这套歪理邪说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能百分之百肯定诺兰在撒谎,在避重就轻,但从程序上,她却抓不到任何把柄。一个新兵为了“节省时间专心训练”而简化报告,这最多算是不懂规矩;而一个偏远支部为了政绩夸大其词,在海军内部更是屡见不鲜。
最终,达斯琪只能在心里给诺兰打上了一个标签:不诚实、投机取巧、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士兵。
“问询结束了。希望你们下次能如实填写报告。”她收起文件,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
三人起身准备离开。就在与达斯琪擦肩而过的瞬间,意外发生了。
达斯琪因为急着转身,腰间的佩刀“时雨”的刀鞘,不小心碰到了蕾娜的刀鞘。
“嗡——”
一声微不可查,却清越悠长的轻鸣,从两把刀接触的地方响起。那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某种生命力,在空气中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巴克和诺兰毫无察觉,但达斯琪和蕾娜的脚步,却同时顿住了。
达斯琪猛地回头,眼镜下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住了蕾娜腰间那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佩刀。作为一个嗜刀如命的剑士,她绝不会听错。那是名刀相遇时才会产生的共鸣!
“你的刀……”达斯琪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蕾娜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她下意识地将刀往身后藏了藏,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是家传的刀,没什么特别的。”
说完,她便不再多言,拉着还在发懵的巴克,快步离开了问询室。
达斯琪站在原地,望着蕾娜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她不仅将诺兰,现在连这个看起来正首倔强的女兵,也一并列入了重点观察的名单。
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斯摩格听完了达斯琪的汇报。
“……那个叫诺兰的新兵,非常狡猾,逻辑缜密,谎话连篇,是个极度危险的问题份子。还有那个蕾娜,她的刀……很可能是一把良快刀以上的名刀。”
斯摩格听完,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拿起桌上那根抽了一半的雪茄,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按灭。火星在烟灰中爆开,又迅速熄灭。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训练场上某个正在挥汗如雨的身影上。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