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过去,绵延不断的雨停了,但诺兰的伤痛并未随之消散。
他靠在棚屋的木板上,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每一次胸腔的起伏都像有把刀在肋骨间来回划动。那场冒险带来的面包己经见底,药物虽然暂时压制了莉娜的病情,但她苍白的脸色和时不时的咳嗽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诺兰——这只是暂时的喘息。
“哥哥,你的伤…”莉娜挣扎着坐起来,眼中满是担忧。
“躺好。”诺兰强撑着笑了笑,伸手将妹妹按回草垫上,“只是些皮外伤,几天就好了。”
谎言。他清楚自己的肋骨断了两根,右肩的疼痛让他几乎抬不起手臂,但这些都不能说。
莉娜抿着嘴唇,眼睛里闪烁着不忍和自责。她太了解哥哥了,知道他在撒谎,却也明白自己无能为力的处境。
“今天感觉怎么样?”诺兰转移话题,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温度比昨天低了些,但仍有微热。
“好多了。”莉娜勉强笑了笑,“那个药真的很管用。”
诺兰点点头,心却沉了下去。药效确实不错,但剩下的药片己经不多了。而且,更糟糕的是,他们的食物也即将耗尽。
“我出去看看。”他站起身,忍着剧痛穿上那件破旧不堪的外套。
“你的伤…”莉娜察觉到了哥哥的异常,挣扎着想要起来。
“我没事。”诺兰打断妹妹的话,露出一个刻意的笑容,“别担心,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走出棚屋,刺眼的阳光让诺兰眯起了眼。雨后的垃圾山散发着更加浓烈的腐臭,但这气味早己融入他的生活,不再引起任何不适。
诺兰小心地避开几处守卫可能巡逻的区域,弯着腰,贴着墙角,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谨慎地移动。他对这片废墟的每一处死角、每一条小径都了如指掌——这里的砖块下藏着锋利的铁片可以当武器,那个角落的凹陷能藏身避过巡逻,而从那条小路可以最快接近补给车…但今天的垃圾山格外安静,几乎看不到其他拾荒者的身影。
这不正常。
诺兰警觉地放慢脚步,藏身于一堆废弃家具后面。远处,几名全副武装的守卫正在巡逻,他们手持电棍和短矛,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反着冷光。数量是平时的两倍不止。
“该死,”他低声咒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就是一点食物和药么,官老爷的脸面可真重要啊。”
垃圾山不是没有消息网。虽然这里的居民大多互不信任,但某些重要信息总能以惊人的速度传播。诺兰昨天袭击守卫并成功逃脱的事件显然己经传开——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今天几乎看不到其他拾荒者,大家都在等风头过去。
试探着换了几个方向,情况都差不多。贵族区通往垃圾山的每条路都有守卫把守,甚至连平时无人问津的小径也不例外。他们带来的猎犬嗅着地面,搜寻着什么——很可能是诺兰留下的血迹和气味。
诺兰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短期内,他别想再从补给车上弄到任何东西了。
更糟的是,他发现垃圾山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在一处隐蔽的角落,他看到了两具尸体——是那对靠捡破烂为生的老夫妻。他们的身体己经开始腐烂,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干瘪的嘴巴张开,仿佛在无声地控诉这个残酷的世界。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己经被剥得一干二净,就连鞋子也不见了。
诺兰站在原地,胸口忽的涌上一阵窒息般的恐惧。这就是他和莉娜的未来吗?死在这肮脏的垃圾堆里,然后被其他拾荒者剥光值钱的东西,连尸体都无人问津?
“不,绝不能这样。”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鲜血顺着手指滴落。痛感让他更加清醒,“我不会让莉娜变成这样。决不。”
就在这时,一阵不寻常的微风穿过垃圾堆,带来一张飘飞的纸片。纸片擦过诺兰的脸颊,又飘向远方。出于本能,又或许是命运的指引,他猛地伸手抓住了它。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传单,上面印着醒目的字样:
“海军招募令!强壮男子年龄16-30岁,即日起可前往东港口报名!提供食宿、军装、每月军饷!医疗保障!为王国尽忠,为自己谋出路!”
诺兰的手微微颤抖。这不是第一次他听说海军招募的消息,但从未如此真实地摆在他面前。
“食宿…军饷…医疗保障…”他喃喃自语,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敲击着他的心脏。脑海中浮现出莉娜消瘦的脸庞和那双总是充满希望的眼睛,以及她每晚痛苦的咳嗽声。
如果他能加入海军,就能有稳定的收入,就能给莉娜买药,让她看真正的医生,住进真正的房子,而不是这个随时可能倒塌的破棚屋。也许她还能有机会上学,像那些贵族区的孩子一样…
但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破旧的衣衫下是消瘦的身体和突出的肋骨。海军会要一个来自垃圾山的瘦弱少年吗?他们是否会在看到他后立刻将他赶走?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去了,莉娜怎么办?谁来照顾她的日常起居?谁来在她咳血时抱着她?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垃圾山的寂静。不远处,一个拾荒者被两名守卫拦住,正在遭受毒打。他们声称那人偷了贵族区的东西,虽然诺兰看得出那只是些毫无价值的垃圾。
“这就是教训。”守卫踢了一脚那个己经昏迷的拾荒者,“垃圾就该老实呆在垃圾堆里。”
诺兰咬紧牙关,退回阴影中。暴力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眼下,他无能为力,就像对莉娜的病情一样。
带着满腹心事和那张皱巴巴的招募令,诺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棚屋。
莉娜己经睡着了,呼吸比昨天平稳了些,但脸色依然苍白如纸。诺兰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将最后半个面包放在她手边,然后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妹妹的睡颜。
夜幕降临,棚屋内一片漆黑。诺兰靠在墙边,手中紧握着那张海军招募令,陷入了深思。
“哥哥?”莉娜的声音轻轻响起,翻了个身看向诺兰,“你还没睡吗?”
“嗯,在想些事情。”诺兰迅速收起传单,挪到妹妹身边,伸手抚平她额前凌乱的头发。
莉娜咳嗽了几声,声音虚弱却坚定:“我今天听到外面的人说,贵族区加强了守卫,是因为你的事。”
诺兰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哥哥,”莉娜突然抓住他的手,力道之大让诺兰有些吃惊,“我不想你再冒险了。每次看到你带着伤回来,我…我心里比刀割还难受。”
月光从破损的屋顶洒进来,照在莉娜泪光闪闪的眼睛上。诺兰感到一阵心痛,他轻轻擦去妹妹眼角的泪水,指尖染上了温热的湿意。
“我没事,真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莉娜突然说道,目光落在诺兰藏在身后的招募令上,“我听到有人说东港口在招海军。这事一整天都在传。”
诺兰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本打算等想清楚了再和妹妹商量,或者干脆放弃这个想法。
“去吧,哥哥。”莉娜的声音轻柔却坚定,“这是你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
“但是你…”
“我可以等。”莉娜打断他的话,挣扎着坐起来,双手捧住哥哥的脸,“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如果你能加入海军,就有钱给我治病,我们就不用一辈子住在垃圾山了。”
诺兰感到喉咙发紧,眼眶。他的妹妹,才十二岁的莉娜,说出的话却比任何成年人都要懂事。在这个年纪,她本该无忧无虑地奔跑玩耍,而不是躺在草垫上与病魔抗争,更不该为生存发愁。
“可我不能丢下你不管。”他的声音嘶哑,近乎哽咽,“你需要照顾。”
“隔壁的玛莎婆婆人很好,她答应过照顾我。”莉娜说道,眼神坚定,“她的孙子上个月死了,她说过愿意帮忙看着我。而且,你可以把军饷寄回来。”
玛莎婆婆是垃圾山为数不多的善良灵魂之一。她的年纪己经很大了,但身体还算硬朗。更重要的是,她医术不错,略懂得一些草药知识。诺兰沉默了。玛莎婆婆确实曾主动提出帮忙照看莉娜,这不是妹妹编造的借口。
“哥哥,”莉娜紧紧握住诺兰的手,眼神坚定得让人心疼,“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了。你知道的,垃圾山不会给我们未来。”
“好。”最终,他点了点头,“我会去。为了我们的未来。”
莉娜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比月光还要明亮,照进诺兰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接下来的两天,诺兰做了充分准备。他偷偷潜回曾经埋藏财物的几个地点,找出了所有积蓄——大多是些零钱,偶尔有几个完整的装饰物,都是他多年来在垃圾堆中发现并藏起来的。用这些东西换了钱,换来了足够莉娜吃一周的食物和水,一些能缓解疼痛的草药,以及一把小刀作为防身武器。
他还去找玛莎婆婆商量,确保老人真的愿意照顾莉娜。玛莎用粗糙的手拍着他的肩膀,承诺会把莉娜当作自己的孙女。“去吧,孩子。”老人说,“你是这垃圾山里少有的好心肠。你妹妹会好起来的,我有办法。”
“记住,如果有任何不对劲,就去找玛莎婆婆。”临行前,诺兰再次叮嘱道,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不舍与担忧,“我会尽快寄钱回来,然后接你去更好的地方。东海岸有很多小镇,据说那里的空气很好,适合养病…”
莉娜点点头,强忍着泪水。她知道,这可能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后一次见到哥哥了。但她不会哭,至少不会在哥哥面前哭。诺兰需要带着坚定的信念离开,而不是背负着内疚与不舍。
“我会好好的。”她保证道,脸上挂着坚强的微笑,“你也要照顾自己。别让那些海军长官欺负你。”
“哈,他们才欺负不了我呢。”诺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垃圾山的规矩可比海军多多了。”
兄妹俩相视而笑,眼中却都含着泪水。
诺兰紧紧抱住妹妹,感受着她瘦弱的身体和微弱的心跳。这一刻,他在心中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让莉娜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走了。”他最后亲了亲妹妹的额头,转身走出棚屋。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是因为身体的伤痛,而是心脏被撕裂的感觉。但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头看到莉娜的眼泪,他可能就再也迈不出这一步了。
垃圾山的边缘,阳光照耀着远处的海港。晨雾中,隐约能看到东港口的轮廓和停泊的军舰。诺兰深吸一口气,将那张皱巴巴的招募令塞进衣兜,迈出了那道将垃圾山与外界分隔的无形界线。
十六年来第一次,他踏上了通往未知世界的道路。身后是他熟悉的垃圾山和最爱的妹妹,前方是充满希望却也布满荆棘的未来。
“等我,莉娜。”他低声说道,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我一定会回来接你。”
迎着朝阳,诺兰迈出了坚定的步伐。他不知道海军是否会接纳一个来自垃圾山的少年,不知道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但他知道,为了莉娜,他愿意尝试一切可能。
因为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希望,有时候比生命本身更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