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罗枭话音消散在风声里,陆离眼神也随之一黯,阿土正努力把一大块肉往嘴里塞的瞬间——
“哦?”
一个清冷、飘渺,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好奇的女声,突兀地在裂罅狭窄入口外的狂风中响起!
声音来得毫无征兆!
如同夜枭的鸣叫!
咻!
三道气息骤然绷紧!
罗枭眼中寒光大盛,手中剔骨的小刀在火光下一闪,反手就握在胸前,身体如猎豹般猛地弹起半蹲,全身肌肉瞬间贲张,凝真后期那冰冷锋锐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刀刃骤然出鞘!
目光如同两道电光,死死锁定裂罅入口那道被狂风吹拂、扭曲变形的阴影!
陆离更是感觉心脏骤然被无形之手攥紧!
浑身汗毛倒竖,断裂的左肩旧伤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牵动,传来一阵剧痛!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啃了一半的骨头砸向火堆试图阻挡视线,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就要去摸腰间那把豁口的短刀!
动作间牵动旧伤,脸色瞬间煞白,瞳孔因极度惊骇而剧烈收缩!
阿土更是吓傻了!
嘴里塞满了肉,小脸瞬间惨白,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几乎窒息般的“呃!”声,身体完全僵住,仿佛被冻结在那块还没啃完的肉上!
裂罅入口处。
那道扭曲的风中黑影缓缓清晰。
一个穿着雪色斗篷、几乎要融入外面狂风暴雪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入口外的寒风中。
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精致小巧、却毫无血色的下巴,和几缕被风吹起的、霜雪般的发丝。
风雪在她的斗篷边缘疯狂撕扯,但她整个人却如同一株扎根在风暴中的冰棱草,纹丝不动。
火光勉强照亮了斗篷下摆边缘,那上面沾满了灰尘和一种极其特殊的、如同干涸黑色淤血般的泥泞污渍。
她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极其肮脏和艰难的路途才抵达此地。
她的声音透过兜帽下的阴影再次传来,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质感,如同敲击寒玉:
“你们……也在找神仙渡?”
这句话一出。
罗枭握刀的指节捏得发白,眼中杀意沸腾更盛!
但更多的是警惕,他完全没察觉到这个女人是如何靠近的!
陆离几乎屏住了呼吸!
又是神仙渡?!这个女人……
是谁?!
雪斗篷的身影微微动了动,似乎朝篝火的方向踏近了一小步,终于走到了火光勉强能照亮她半身的范围。
那只藏在斗篷下的手缓缓抬起,露出苍白如纸、仿佛从未见过阳光的手掌。
她轻轻掀开了兜帽的一角。
火光摇曳中。
一张……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冰冷得如同古墓寒玉的脸庞露了出来。
肌肤胜雪,吹弹可破,几乎不见血色。眉眼如画,睫毛长而翘,如同霜蝶的翅翼,在颧骨投下小片阴影。
琼鼻小巧挺首,唇色是极淡的樱花粉,紧抿着带着一种难以化解的哀愁和骨子里的倔强。
她的瞳孔是极浅的琉璃灰色,看人时仿佛隔着千年寒冰,没有丝毫温度。
她的目光先是扫过如临大敌、煞气盈天的罗枭,再掠过脸色惨白、气息紊乱、旧伤隐隐欲发的陆离,最后落在那几乎吓呆了的阿土身上时,那双冰灰色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如同错觉般的微澜,随即又恢复了死寂般的古井无波。
她无视三人的惊骇反应,如同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声音空灵而遥远:
“我也要找它。” 琉璃灰的眸子转向罗枭,仿佛能穿透他的煞气,“我知道的……可能比你多一点。”
她的目光又扫过那堆烧得正旺的篝火,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悲怆。
“我需要它的力量……复活某个亲人。”
这简短而惊人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
罗枭眼中的煞气并未消退,反而更浓,但那如刀锋般的警惕中,第一次掺入了一种……衡量!
这个女人很强
!绝对不在他之下,甚至更高!
气息缥缈难测。
她带来的关于神仙渡的消息……
陆离呼吸急促,复活亲人?!
神仙渡的力量?!
巨大的信息冲击着他本就混乱的意识。
阿土懵懂,但似乎感受到了这女子语气深处的巨大悲伤,忘记了害怕,怔怔地看着那张美丽却哀伤的脸。
风雪女子没有给三人过多思考时间,她的话语继续,如同冰冷的溪流,陈述着残酷的时间规则,也为遥远未来的男主埋下深刻的伏笔:
“那片迷雾,飘忽不定。但它……存在。”
“消息说,某一段时间以后,神仙渡可能会打开。只有一瞬机会。错过了……”
她冰灰色的眸子如同寒潭般深邃。
“再无路径。”
“为什么打开?”她轻轻摇头,兜帽的阴影重新笼罩了小半张脸,只露出那线条美好的下巴和苍白的唇角。
“不知道。天时?地利?亦或……神意?”
短暂的沉默,只有裂罅外风声更厉。
女子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清醒,目光从罗枭身上扫过,再深深看了陆离那只扭曲变形的手和苍白的脸一眼,最后落在阿土那尚未长开的、带着风霜刻痕的小脸上: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等得到!活得足够长!”
她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尖锐的寒霜,刺破了三人心中刚刚因可能找到目标而升起的微澜:
“凡人寿数几何?洞玄境可增寿五十年,堪堪触摸百年边缘。”
“通幽境增寿百年,初窥长生一角。”
“归元境再添一百五十年,然红尘依旧如枷锁!”
“御空境三百载岁月,方有资格遥望更远的路。”
“合道境,五百年光阴,在星河流转中亦是短暂……”
“道灵境,方可享两千载春秋……”
“道源境……肉身不朽,岁月成河……”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萧索和巨大的急迫:
“你们等得起吗?”
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陆离那因为重伤暗疾而显出几分灰败气息的脸上,琉璃灰的眼眸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他残破的躯体和混乱的根基:
“他……等得起吗?”
视线扫过阿土,“她……有机会等到吗?”
最后回转到罗枭那双燃烧着执着野火的眼眸:
“你……确定你那凝真后期的身体,能扛到那扇门开启之日?”
女子的话语字字如冰锥,刺破虚假希望,将最残酷、却也最本质的生存法则与时间铁律赤裸裸地砸在了三人面前!
寻找神仙渡是目标。
但活着修炼到那一天……是基本前提!
修为、寿元! 是刻在新团队灵魂基石上的第一道血色印记!
火堆旁的气氛,由剑拔弩张的对抗,骤然变成了无声的凝滞。
只有篝火还在噼啪作响,油滴入火,散发出的焦香,却再也难掩空气里弥漫开来的、比北荒寒风更刺骨的沉重压力与对未来的巨大茫然。
罗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那柄指向女子的小刀。他没有收起戒备,但那股实质的杀气己转为一种深沉得近乎沸腾的考量火焰。
他死死盯着风雪女子的琉璃灰瞳孔,没有询问她的名字来历,没有探查她的真实目的,只问出了此刻唯一关键的问题:
“你……知道迷雾的踪迹?”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退缩的、寻求实质价值的锐利。
风雪女子兜帽下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短暂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刻骨的疲惫,却也有一种找到同路人的微妙:
“比你知道的‘一点点’……多一点。”
“一点点?”
“北荒绝域深处,‘沉骸沼泽’以东三千里,去年出现过短暂的灵息紊乱,疑似迷雾弥散的征兆。”
“具体?”
“我找不到。”
“需要……一起找。”
没有誓言,没有盟约。
仅仅基于“神仙渡”这个共同的、渺茫的彼岸目标,以及她那看似多一点点的情报和修为带来的助力。
一场在生存压力与时间追逐下的、脆弱的、基于纯粹利益和目标的临时同盟,在这北荒边缘的裂罅深处、篝火与风雪的见证下,悄然形成。
火堆对面。
阿土啃光了手里的肉,意犹未尽地舔着油腻的手指头,大大的眼睛在风雪女子、罗枭和陆离身上来回转动,懵懂中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沉重的、足以改变未来命运的东西,就在她舔着指头的这一刻,在这堆温暖的篝火旁,无声地敲定了。
风雪女子重新拉低了兜帽,将自己大半面容再次藏回阴影中。
她像一抹徘徊于人世间的孤魂,缓缓转过身,面对裂罅外更加酷烈的寒风狂雪。没有说去哪里,也没有问他们的打算。
但她知道。
这三个人,或者说,至少那个叫罗枭的少年,一定会跟上。
在这片通往“神仙渡”的泥泞血路上,多几个人一起沉没,似乎也比一个人孤独地消失在迷雾中……要好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