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渡街巷的白石小径上,晨光熹微。老陈头甜糕蒸笼腾起的白气混着新露的清新,袅袅升腾。
几个街坊孩童追逐笑闹着跑过,木剑碰撞发出“啪啪”的脆响。
唯独巷口那株老槐树下,少了两个熟悉的小身影——小虎和阿绫。
自从之前,他们亲眼目睹了那个往日瘦弱沉默、总跟在玉剑大人身后的小小夙晏旻,在石潭旁信手引动寒气将潭水冻住了后,两个孩子便像受了惊的小雀儿。
石磊(小虎)原本莽撞的虎头虎脑里添了份拘谨和畏惧。
林轻语(阿绫)总是一双杏眼水汪汪的,想靠近又不敢,拉着石磊躲在墙角探头探脑,一旦看到夙晏旻的身影出现在小筑附近,立刻像两只受惊的兔子般逃开。
“虎子哥,小旻……还能跟我们玩嘛?”
阿绫不止一次小声问,声音里带着怯生生的迷惑。
她还记得以前夙晏旻被寒气折磨得蜷缩时,她偷偷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半块麦芽糖塞进他手心的小石头后面。
小虎挠挠头,原本红扑扑的脸蛋也皱成一团:
“不知道啊……那天他手指头一动,水就冻住了!我们……我们是不是不配跟他玩了?”
他们不懂什么引气、凝真,只知道那个曾经和他们一起蹲在街角看蚂蚁搬家、一起偷偷用石子儿打老槐树上麻雀窝的玩伴,如今随手就能做出大人般的力量。
那种无形中散发出来的、与整个街巷烟火气息格格不入的寒冽气息和力量感,让最无所畏惧的顽童也本能地感到了疏离和……敬畏。
日子一天天过去,夙晏旻在寒潭瀑流中日复一日地淬炼,气息愈发沉静内敛,那份灵力带来的外放寒煞早己被玉流霜磨砺得丝丝入骨,轻易不显。
但孩子的心敏感,那份隔阂感并未随着时间消失。
小虎和阿绫渐渐习惯了绕开石潭小筑那一片区域玩耍。
午后,夙晏旻刚喝完云姨那碗十年份的浮世醉,那缕灵魂微醺的暖意尚未完全消散。
他被云渺缈轻轻拍了拍肩头:
“小旻儿,去帮老陈头收今日的灵谷?他似乎有些忙不过来。”
夙晏旻点点头,依言朝小筑通往街区的路口走去。
也许是浮世醉带来的短暂微醺柔化了他周身沉静的寒煞,也许是午后阳光正好,他今日的气息格外平和。
刚走出几步,隔着稀疏的竹篱,他便看到了那两个熟悉又怯懦的身影。
——小虎和阿绫。
他们正犹豫地站在巷口老槐树旁,看到夙晏旻出来,两个小家伙明显都僵住了,像是被发现的小兽,阿绫的小手紧张地揪住了小虎的衣角。
夙晏旻的脚步顿了一下。
那双被寒潭打磨得深邃的黑眸,清晰地映出两个伙伴眼中的惊慌、犹豫、想靠近又不敢的怯懦。
一丝极其微小的波澜,在那潭深水中轻轻漾开。
他想起了小时候小虎偷偷分给他的半块粘牙糕,想起了阿绫在他寒煞发作疼得蜷缩时,悄悄用草杆编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蚂蚱挂在了石潭边的草叶上……
林轻语像是做了什么巨大的决定,小脸憋得通红,猛地从鼓囊囊的小布兜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被得光滑油亮、却歪歪扭扭的——木头蛤蟆!
正是夙晏旻引气成功、冻住溪流前,最后一次和他们玩耍时,自己亲手刻了送给她的小玩意儿。
当时手指头笨拙,刻刀还划破了指尖。
“小……小旻!”林轻语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尖又细,像是用尽了一辈子的勇气。
她不敢走近,就那么把小木蛙高高地举在头顶,小小的手臂因为用力在微微颤抖,“你……你的蛤蟆!你……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们不打扰你……”
石磊也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攥紧了拳头,仿佛随时准备拉着林轻语逃跑。
夙晏旻停在原地。
阳光落在他身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引动寒气,不是凝聚灵力,只是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平摊开手掌。
林轻域鼓起最后的勇气,飞快地往前跑了两小步,踮起脚尖,把小木蛙小心翼翼地放进他干净的掌心,又飞快地退了回去,躲在石磊身后,只露出半张红扑扑的脸和一汪含泪的大眼睛。
“没生气。”夙晏旻握紧了掌心那个熟悉触感的木蛙,粗糙的木纹硌着手指。
他看着那两张写满紧张的小脸,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有那双微醺后还带着水光余韵的眸子,似乎融化了一丝边缘的霜寒,声音平稳,不高不低:
“明早…槐树底下…还有鸟窝…可以看。”
他说的是老槐树上一个年年被麻雀占据的老窝。
石磊和林轻语愣住了,小脸上紧张的神情瞬间被巨大的茫然和一点点不敢置信的微光取代。
不是法术,不是神通,只是一句熟悉的、属于“小旻”的话。
夙晏旻不再停留,握着木蛙,转身走向老陈头的摊位。
脚步沉稳依旧。
槐树下,石磊和林轻语呆呆站着,首到夙晏旻走远。
“虎子哥……小旻……说明早看鸟窝?”
阿绫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轻颤,还有难以置信的亮光。
石磊愣愣点头,看着手里刚才紧张时揉皱的半块糕,傻乎乎地咧嘴笑了:
“嗯!他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那扇隔在他们之间的、名为“敬畏”的冰冷大门,被一只歪歪扭扭的木头蛤蟆和一个老槐树上的麻雀窝,悄悄推开了一道小缝。
未来如何,不得而知,但此刻的惶惑间,总算透进了一丝熟悉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