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渝州城的暮春总带着股黏腻的妖气，青石板缝里渗着未干的符水，混着胭脂巷飘来的脂粉香，在三月初三的鬼市格外刺鼻。张承枢的桃木剑鞘扫过悬着「往生堂」灯笼的门脸，剑身上二十西节气纹路突然发烫——墙角阴影里，有团裹着狐尾的身影正用指尖血在砖缝画契文。
"承枢，"苏挽月的月白衣袖拂过斑驳的城隍庙照壁，她腰间银香囊轻轻晃动，《黄庭经》残页在识海泛起微光，"你闻这血气，是《洞渊神咒经》里记载的'人妖共生契'。"话音未落，巷尾传来瓷器碎裂声，三五个泼皮无赖正围着个戴斗笠的灰衣女子，其中一人举着牛耳尖刀，刀刃上凝着黑血。
"臭妖婆！敢偷老子的香火钱！"刀刃划破女子斗笠绳，露出耳后三寸青鳞。张承枢瞳孔骤缩——那不是普通妖修，鳞纹走向竟与九婴分魂的戏子如出一辙。灰衣女子蜷在墙角，指尖在地上画出半朵玉京云，正是苏挽月教给她的驱邪符雏形。
"且慢！"苏挽月抢在张承枢出符前 stepping forward，广袖拂开众人时，腕间五帝冠形银链闪过微光。她俯身查看女子掌心，那里赫然烙着双鱼交尾的契约纹，外圈还刻着细小的《度人经》句子："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他们逼我签契！"女子突然抓住苏挽月手腕，鳞片擦过她苍白的皮肤，"说有了这契，就能在渝州做凡人..."话音戛然而止，她颈间血玉髓吊坠发出刺耳尖鸣，张承枢腰间阳平印应声共鸣，竟在地面投出北斗与南斗交叠的光影。
鬼市突然响起铜锣声，十八盏幽冥灯同时亮起，照见街角茶楼二楼倚着栏杆的灰袍男子。他指尖绕着金线，线端系着数十个小巧人偶，每个偶人胸口都贴着写有凡人姓名的黄纸，人偶腰间则缠着不同毛色的妖毛。
"道爷好兴致啊，"男子阴阳怪气地笑，金线下垂的傀儡突然集体转头，"这共生契可是咱渝州的新营生——人借妖力，妖假人形，两不相欠。"他抬手轻挥，最近的傀儡突然暴起，利爪撕开自己胸膛，露出里面裹着的妖丹，"您瞧，契约成时，妖丹入体，人即是妖，妖即是人..."
苏挽月识海轰然作响，她想起《大洞真经》残页里的警示："身神混杂，必遭天谴"。指尖下意识掐出"净心诀"，却见灰衣女子眼中泛起血丝，方才还温顺的妖修突然低吼着扑向人群，掌心契约纹发出妖异红光，竟将附近凡人的影子扯成妖形。
"承枢！"苏挽月话音未落，张承枢的五雷符己如暴雨般劈下。雷光映出他紧抿的唇线，剑眉拧成利刃般的弧度——他见过太多因妖邪作祟家破人亡的惨状，此刻看着凡人影子被妖力扭曲，耳中仿佛又响起父亲教导"以戒立心"时的严厉声调。
"雷部号令，破邪归正！"桃木剑划破虚空，天罡北斗阵在鬼市中央展开。灰衣女子被雷火逼退半步，却突然转身抱住最近的凡人，契约纹从掌心蔓延至脖颈，竟将两人皮肤熔在一起。张承枢瞳孔骤缩，他看清了——那凡人后颈也有同样的契约纹，只是颜色较浅，像刚种下的新芽。
"他们自愿的！"灰袍男子抛出更多傀儡，金线缠上苏挽月发间玉簪，"这契约全凭本心，道盟管得着生离死别，还管得着两情相悦？"傀儡们张开嘴，里面吐出的不是人声，而是无数蚊蚋组成的字句："共生共死，天道何辜..."
苏挽月只觉识海剧痛，她观想五帝神象镇压杂念，却见向来清澄的神府里，竟倒映出张承枢持符而立的身影。指尖血不由自主滴在契约纹上，奇迹般浇灭了妖火，灰衣女子眼中红光渐退，抱着凡人低声啜泣："他说...说要带我回乡下种桃树..."
"这契约...用的是阴阳血誓。"张承枢拾起地上血玉髓，发现吊坠内侧刻着"玄凌亲启"西字，正是父亲的笔迹。记忆突然闪回七岁那年，他偷翻父亲书房，曾见过类似的契约残页，当时页角染着暗红，像干涸的血迹。
鬼市深处传来锁链拖地声，数十个被契约反噬的妖修踉跄着涌来，他们胸口都插着写有生辰八字的符纸，显然是被幕后黑手操控的活尸。苏挽月忽然想起方才灰衣女子的话，喉头泛起苦涩——这些妖修未必全是为祸人间，更多是想在道盟清剿下寻条活路。
"用存思术安抚他们心神，"张承枢忽然将雷符折成纸鹤，"我来破这傀儡阵。"纸鹤振翅间爆起雷光，竟将金线烧出焦痕。苏挽月一愣，这是她上月教他的"徊风混合"秘法，此刻竟被他用符箓之术施展出内修的柔劲。
两人背靠背而立，苏挽月闭目观想"太一救苦天尊"神象，白气从她发间玉簪溢出，化作莲花托起失控的妖修；张承枢则以剑代笔，在虚空画出《正一盟威经》中的镇魔符，每一笔都混着苏挽月传授的存神口诀。当最后一道雷火劈碎灰袍男子的傀儡台，渝州城的晨钟恰好响起。
"道盟不会允许这种契约存在。"张承枢望着满地狼藉，法印上青龙纹路沾了妖血，显得有些狰狞。苏挽月捡起灰衣女子遗落的香囊，里面装着半朵干枯的山桃花，她忽然想起第五十三章青巷民女递香囊的场景，原来有些情丝，早在相遇时便己种下。
"但他们确实在求活。"她指尖抚过香囊上的并蒂莲刺绣，"就像阿青想修道，凡人想长生，妖修...也想安稳度过天劫。"这话如重锤敲在张承枢心上，他忽然想起第一卷里那个在霍乱中求他符水的凡人孩童，当时他也是这样执着地想救人，哪怕违反科仪规范。
灰袍男子趁乱逃走前，往地上扔了块令牌，正面刻着"太微阁"三字，背面则是吞日纹与鳞甲图案。张承枢将令牌收入袖中，注意到苏挽月发间玉簪又缺了一角，像被某种妖力啃噬过。两人对视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未曾说破的疑虑——这共生契约，为何与上代双星决裂的秘密如此相似？
渝州城的百姓陆续上街，他们绕过满地狼藉，对街角的妖修尸体视若无睹。张承枢忽然抓住苏挽月手腕，在她掌心刻下"慎"字讳纹："明日随我去查道盟密档，关于人妖通婚...我父亲当年可能参与过..."话未说完，便被晨钟的轰鸣淹没。
苏挽月望着他掌心的雷纹，想起在存神境中见过的百年前画面——鳞甲修士与白衣道姑决裂时，空中飘着的正是这样的血玉髓。她轻轻抽回手，将山桃花香囊塞进他道袍内袋："先顾好自己吧，天师道的戒律...可比这契约更难破。"
春风卷起巷口的符纸，上面"急急如律令"的字迹被妖血晕开，竟变成"情丝如锁，天道如牢"八个字。远处，太微阁的灰袍男子站在城隍庙顶，望着双星离去的背影冷笑，指尖金线串起新的傀儡——这次，人偶胸口贴的是张承枢与苏挽月的生辰八字。
"道脉双星？"他舔了舔唇间血迹，将一枚刻着"共生"的符篆按进傀儡眉心，"待得九婴吞日时，你们便知，这人间最牢的契约，从来不是笔墨写就..."话音未落，城隍庙神像眼中突然渗出黑血，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契约纹路，而纹路尽头，隐约可见"张玄凌"三字被妖火包围。
渝州的日光终于穿透晨雾，却照不亮鬼市砖缝里的契约残纹。张承枢摸着怀中的山桃花香囊，想起苏挽月说的"求活"二字，忽然觉得腰间法印从未如此沉重——原来这济世度人之道，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就像符箓需借内炁，存神亦需入世，而情丝...或许正是连接这两极的第三道。
苏挽月走在他身侧，识海深处的《大洞真经》残页无风自动，这次浮现的不再是五帝神象，而是张承枢持符踏罡的侧影。她指尖轻轻触碰发间残簪，忽然明白为何陶祖在批注里写"情丝即道丝"——当你开始为某人忧心，为某事破例，这颗凡心，便己是道心的裂缝，亦是天光的入口。
远处传来孩童歌谣，唱的是渝州新出的戏文："人妖契，生死结，双星照处恩怨灭..."张承枢与苏挽月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腰间法器。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道盟最深处的三洞阁，某卷蒙尘的密档正在自动翻开，上面用妖血写着："共生契约现，九婴喉舌动，道脉双星，难逃此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