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牛奶般漫过草甸,曹大林蹲在院门口磨猎刀,青石板上洒的水转眼就渗进了泥地里。
曹晓云扒着门框探出脑袋,羊角辫上系着新换的绿头绳——开春扎绿,是老辈人传下的规矩。
"哥,真不去县里啊?"小丫头怀里抱着养熟的松鼠,小家伙脖子上套着个草编的项圈。
曹大林摇摇头,刀尖在磨石上"唰唰"地走。昨天魏警官捎来的信还揣在兜里,说是王副主任的案子牵出了大鱼,要他去做个见证。可上辈子跟官家打交道的教训太深,他实在不愿再蹚浑水。
"那带我去找小娟玩呗?"曹晓云眼睛突然亮起来,"她家住在狐狸屯,可多猎户故事了!"
灶房里飘出蒸窝头的香气。王秀兰掀开锅盖,蒸汽模糊了她发红的眼眶:"狐狸屯?翻两道梁子呢......"
"不碍事。"曹德海从仓房出来,手里拎着个旧帆布包,"开春了,该换点山货。"老人顿了顿,"狐狸屯老赵家腌的酸笋是一绝。"
日头爬到树梢时,兄妹俩己经走在山梁上。开春的日头暖烘烘的,晒得人脊背发烫。曹晓云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小鹿崽子跟在她身后,时不时低头啃几口刚冒头的嫩草。黑箭跑在最前,铜铃铛声惊起几只山雀。
"哥,看!"曹晓云突然指着远处一片白桦林,"去年我和小娟在那采过榛蘑!"
曹大林眯眼望去。桦树林后面隐约露出几间木刻楞的屋顶,炊烟袅袅升起——那就是狐狸屯,因早年盛产火狐得名。屯子不大,二十来户人家,多半是猎户后代。
刚进屯口,几条猎狗就狂吠着冲过来。黑箭立刻压低身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一个扎麻花辫的小姑娘从木栅栏后探出头,圆脸上满是雀斑:"晓云!"
"小娟!"曹晓云飞奔过去,两个小姑娘立刻叽叽喳喳说成一团。曹大林站在不远处,目光却被院里的身影吸引——是个穿蓝布衫的年轻姑娘,正麻利地给一张狐狸皮刮油。阳光照在她侧脸上,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
"这是我姐,赵冬梅。"小娟拽着曹晓云的手介绍,"姐,这是草北屯的曹大哥。"
姑娘抬起头,眼睛像两汪山泉水般清亮。她擦了擦手上的油脂,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常听爹提起你,说打三趾熊的曹炮头年轻有为。"
曹大林耳根一热。上辈子他活到三十多岁都没姑娘正眼瞧过,如今被个漂亮姑娘首勾勾盯着,手心沁出了汗。
"姐!"小娟突然扯着赵冬梅的衣角,"带我们进山玩呗?曹大哥可会打松鼠了!"
赵冬梅看了眼曹大林腰间的猎刀和弓箭,嘴角微微扬起:"后山有片榛子林,这会儿该出花尾榛鸡了。"
榛子林的积雪化了大半,露出底下枯黄的草丛。赵冬梅走在前面,步伐轻盈得像只母鹿。她背着一张精巧的桦木弓,箭囊里插着十几支羽毛箭——看尾羽是野鸡毛做的,箭头上缠着棉絮。
"打榛鸡得用这个。"她回头对曹大林说,声音清脆如山泉,"铁箭头会把肉打烂。"
曹晓云和小娟跟在后面,两个小丫头共用一个弹弓,为谁先打争执不休。黑箭和小娟家的黄狗跑在最前,时不时惊起几只蚂蚱。
"那儿!"赵冬梅突然蹲下,指着前方一片灌木丛。只见几只花尾榛鸡正在扒拉落叶找食,公的脖子上有一圈金属光泽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曹大林刚要搭箭,赵冬梅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腕:"逆风。"她指了指榛鸡上方的树梢,"看那根歪枝。"
果然,有根细枝不自然地晃动着——是猎户设的套子!曹大林眯起眼睛,隐约看见钢丝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上辈子他就听说过,狐狸屯有人爱下死套,专逮活物卖钱。
"老胡头干的。"赵冬梅压低声音,"专坑外乡人。"
正说着,一只榛鸡不小心踩中了机关。"啪"的一声响,套子猛地收紧,可怜的小家伙顿时倒吊起来,扑棱着翅膀发出凄厉的叫声。
"我去放了!"曹晓云看不得这个,抬腿就要往前冲。曹大林一把拽住妹妹:"别动!"他太了解这种套子了——周围肯定还有连环扣。
赵冬梅己经取下背上的弓,搭箭瞄准那根细枝。"嗖"的一声,羽箭精准射断套绳,榛鸡扑棱着掉进草丛。几乎同时,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声咒骂,一个佝偻身影骂骂咧咧地钻出来。
"老胡头。"赵冬梅撇撇嘴,"就知道他猫着呢。"
老头生得精瘦,下巴上几根灰胡子翘着,活像只老山羊。看见赵冬梅,他顿时蔫了半截:"冬梅丫头啊......我这就收,这就收......"
曹大林却盯着老头腰间的皮囊——鼓鼓囊囊的,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一个箭步上前,趁老胡头不备扯开皮囊口:里头竟是西五只活松鼠,尾巴全被铁丝绞在一起!
"拿来吧你!"赵冬梅眼疾手快抢过皮囊,"上回屯里丢的狗崽,是不是也你干的?"
老胡头见事情败露,竟从后腰掏出把砍刀:"小丫头片子管得着吗?"他刀尖指向曹大林,"外乡人少管闲事!"
曹大林不慌不忙地解下猎刀,刀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上辈子他或许会退缩,但现在——"晓云,带同学退后。"
老胡头见状,突然吹了声刺耳的口哨。树林深处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三个穿劳保服的壮汉拎着棍棒围了上来。
"哥!"曹晓云声音都变了调。小娟更是吓得首往赵冬梅身后躲。
赵冬梅却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铜哨猛吹三声。哨音未落,屯子方向就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少说有十几个扛着猎叉的汉子往这边跑来!
老胡头脸色大变:"赵家的丫头,你......"
"我爹是屯支书。"赵冬梅扬起下巴,"早盯上你这伙偷猎的了。"
局势瞬间逆转。三个壮汉见势不妙,撒腿就往林子里钻。老胡头刚要跑,被曹大林一个扫堂腿放倒,猎刀抵住喉咙:"说,上个月黑瞎子沟丢的马鹿,是不是你们下的套?"
老头面如土色,裤裆顿时湿了一片:"是、是县里王主任让干的......说要做啥实验......"
正说着,狐狸屯的猎户们己经赶到。领头的壮汉浓眉大眼,活脱脱是赵冬梅的男性版:"冬梅,没事吧?"
"爹,逮着偷猎的了。"赵冬梅踢了踢的老胡头,"还牵出王副主任的案子。"
赵支书闻言,立刻让两个后生捆了老胡头:"正好,县里魏警官在屯里蹲点呢。"他转向曹大林,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草北屯的小曹?老听德海兄夸你。"
回屯的路上,曹晓云和小娟走在最前,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像对山雀。赵冬梅和曹大林并肩而行,姑娘身上有股淡淡的松木香。
"那个......"曹大林嗓子发紧,"谢谢你解围。"
赵冬梅抿嘴一笑,阳光照在她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谢啥,都是跑山的。"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会刻松鼠哨?改天教教我?"
屯口的晒谷场上,魏警官正和几个民兵说话。看见曹大林,他立刻迎上来:"正找你呢!"疤脸上满是喜色,"王副主任全撂了,连五年前粮库的案子都交代了!"
曹大林却望向远处的赵冬梅。姑娘正帮妹妹梳理被树枝勾乱的麻花辫,阳光下侧脸的轮廓像幅剪影。重生这一世,他不仅找回了猎人的尊严,似乎还遇见了意料之外的风景。
黑箭突然蹭了蹭主人的腿,铜铃铛叮当作响。小鹿崽子好奇地嗅着赵冬梅的裤脚,换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飘荡在三月的山风里,像首崭新的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