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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试结束三日后。
贡院东偏殿，灯火尚未熄。
一卷卷策论整齐摊在桌上，笔迹工整的、语言潦草的、废话连篇的，堆了半案。主考官提笔缓缓翻阅，神色平静，眼皮微垂，像是对这些纸张己全无兴趣。
忽然，他的动作停了一瞬。
手中那一卷，开头写得很标准，却在中段忽地一转。提到 “朝堂之弊” 时，并未循规蹈矩谈人事制度，也未泛泛而谈君德臣才，而是这样写的——
朝堂之弊，不在奸邪，而在伪善；不在恶，而在不言其恶。
忠者噤声，贤者却步；
言者被贬，廉者先死。
字不大，笔力却极稳。末尾落款沉着收笔，收得干净，像是写完便不再回头。
他静静读完，没说话。
一旁小吏探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这卷怎么评？”
主考官仍盯着卷子看了一会，像是在琢磨什么，片刻后才道：
“这孩子，很聪明。写得也好。”
顿了顿，他放下笔，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就是……太锋芒毕露了，上面不会喜欢的。”
小吏会意，不再多问。
考官将那卷轻轻放在一旁，归入“未取”一堆。
......
十一月末，寒风凛冽。
天未大亮，贡院门前己站满了人。
两侧石壁张贴着新的榜文，几位差役正踩着梯子，把最后几张名单小心地钉好。榜一出，人群如水沸，立刻涌了上去，唤亲喊名的声音此起彼伏。
“快看，我家儿子中了！”
“谁谁谁落了！哎哟……”
周翰站在人群后方，未挤上去，也未动。
他双手插在袖中，目光静静看着那块榜。他没试图踮脚，仿佛只靠眼神就能看清上面每一个字。
风吹得他衣角微动，鬓边落霜。
宋采薇站在他旁边，忍不住挤进人群替他找名字，翻来覆去找了三遍，还是没有。
“……不应该啊，是不是搞错了？”她小心地问。
他轻轻笑了一声，摇头。
没有说话，只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了一眼那张最新张贴的名单的榜尾。那一榜空得很，只有几个名字。他的，不在其中。
他站了一会。
风很冷，他却没有躲，只低声说了一句：“我大概知道会是这样。”
声音极轻，只有站得近的人才能听见。
宋采薇怔了怔，有些不知该怎么接。
他不是伤心，也不是愤怒——像是终于确认了一个早该明白的事实，却还是有一点，藏不住的失落。
他转身，走回台阶下。
不远处的叶悲鸿倚着石柱，看着他走来。
“落了？”叶悲鸿问。
周翰点头，神情依旧。
“......果然。” 叶悲鸿叹了口气。
这句话的余韵很轻，却像一滴落在井水中的墨。
周翰原本己转开身，听见这话却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这话听起来……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落榜。”
“我知道你会写真话。” 叶悲鸿望着远处仍在议论纷纷的人群，“能写真话的人，考不中，很正常。”
周翰皱了皱眉：“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荒唐的，不是你没中。” 叶悲鸿声音低缓，却带着几分讽意，“是这个世道不喜欢真话。”
他抬头看向高挂在墙头的榜文。纸在风中轻轻晃着，像是随时要被吹散。
“多数人中了，也不过是去走条老路。前人走过，众人趋之。 ”
他顿了顿，似是随口一提：
“我见过太多太多穿着朝服的人被杀了。有好人，也有坏人。结局都挺像的。”
“所以，”他偏头看周翰，“我觉得落榜也不完全是坏事。”
周翰望着他，“你看事情的角度一如既往的......疏离。”
叶悲鸿收回目光，半晌才说了一句：“看清楚就好。”
二人片刻无言，叶悲鸿只是站在周翰旁边静静地陪着他。
“喏，给你带的。”
宋采薇一手拎着个食盒走过来，气喘吁吁地冲周翰晃了晃，语气看起来像在责备，可眼神却很认真。
“你站在风口儿上也不动，想冻出病来？”
周翰接过盒子，垂眸一笑：“谢谢。”
“早饭你肯定没吃，我知道你今天没胃口，给你换了点软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摸出一包纸包，毫不避讳地塞进叶悲鸿手里。
“你也吃点。”
叶悲鸿抬眼看了她一眼，接过了那个纸包。
宋采薇回头继续叮嘱周翰：“你现在就是要吃饱、睡好，明年再考就行——谁考场上不翻车啊？”
“万一你下次中得特别好，我还能借你光呢。”
她说着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自顾自点头：“对，到时候你当大官，来我医馆看病，就可以多收你些银子。”
燕北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也不插话，半晌才低声道：“若是不想再考了，也可以试试别的路。你要练剑，我可以教你。”
周翰看了他一眼，神情如常：“多谢。不过我对舞刀弄枪没兴趣”
他没说要转行，也没说要放弃，只是轻轻道：“我没事。”
“落榜又不是天塌，最多就是晚点成事。”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轻不重，像说着一件己经想通的旧事。
“我明年再来。”
阳光从墙头落下，照着他握着食盒的手。那只手还带着些微凉，却己经不再发抖。
他仿佛真的什么都没丢，只是换了一个再走一次的起点。
众人路过武科那边，正巧赶上武榜张贴出来。
没过多久，人群那头就起了小小的骚动。
“江厌离？武状元？！”
几个看榜的人念出榜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不敢置信。
榜文上的评语简短——“枪术高超，思路清明，品行兼优。”
不远处，燕北辰听见这名字，脚步顿了一下。
他顺着人群的缝隙看过去，确实看到了那一行字：
江厌离。
他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只是站着，眉头慢慢皱起。
他记得这个人曾经说过，他讨厌军旅，最不愿与朝廷打交道。
他们也曾并肩走过风雪，酒后说过“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可如今，那个人成了武状元。
他有些惊讶。
除开惊讶之外，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宋采薇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压低声音问：“你认识？”
燕北辰看着榜上那行字，沉默了片刻。
“……嗯，认识。”
何止是认识呢。
他轻声说完这句话，又在心里嘀咕一句。
他的视线又停留在那名字上许久。
没有再说话。
（今天1更，不好意思各位，正在对作品前期内容做大改和补丁～敬请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