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洛卿若一边斟酒,一边偏头看向他,笑意若有若无:
“北辰,不给姐姐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们嘛?”
这句话一出,声音不高,却像一滴酒落进了盏中,把本就不喧哗的席间弄得更安静了些。
燕北辰明显怔了一下,仿佛没料到她会用这种语气叫他。他耳根一热,干脆低头避开她眼神,道:
“这是宋采薇,这位是周翰。这位是叶悲鸿。”
“这位是洛……洛卿若。嗯,我的朋友。”
宋采薇眨了眨眼,像是憋着笑没出声。
洛卿若轻轻笑了一声:“怎么,说起我来,就这么不利索?”
她的目光慢慢扫了一圈,先看宋采薇,笑着点头:“采薇姑娘,我们见过。”
宋采薇正端着酒,看到这俩人的互动,她在心里挑了个眉,面上却不显,只回道:“卿若姑娘今天好漂亮呀。”
说罢便喝了一口酒,动作潇洒,但眼角那一丝上扬却没藏住。
周翰倒是稳得很,听她称呼燕北辰“北辰”,也没说什么,只笑道:“在下周翰,久仰姑娘之名。”
洛卿若回以一礼:“周公子气度沉稳,果然不似寻常读书人。”
她话里虽带着夸,但分寸拿捏得极准,既不让人觉得套近乎,又不会生疏。
轮到叶悲鸿,她只是轻轻颔首:“叶公子。”
叶悲鸿回了一眼:“洛姑娘。”
她虽刚刚落座,却半点没有生分之感,反而让原本微微拘谨的气氛松动下来,变得柔和许多。
燕北辰重新落座,神情依旧淡淡的,却不知什么时候手肘撑着桌角,眼神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像是不自觉地看过去。
酒过两巡,菜也添了两道,众人略有些醉意。
宋采薇讲了一个医馆外遇见醉汉的笑话,逗得周翰大笑。
洛卿若也忍不住笑了,低头用帕子掩了掩唇角。
燕北辰正好看着她,竟有点没反应过来那笑话讲到了哪。
她掩嘴轻笑,眉眼弯弯的,那一瞬间他竟觉得眼前这场景像是慢了半拍,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不自觉地又倒了半盏酒,嘴角扯出一抹傻笑,手背碰到了杯沿,发出一点轻响。
洛卿若察觉到视线,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别喝多了啊,”她语气很轻,却带了点带笑的责备,“今晚不是比谁喝得快的。”
燕北辰手一顿,回过神来,低声道:“好。”
声音轻得像落在衣袖上,软得不成样子。
洛卿若看着他,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再说,只低头喝了一口茶。
这时周翰放下酒杯,似是随口一提:“我在书院时,酒席上常玩飞花令,也挺解闷的。”
“飞花令?” 宋采薇来了兴趣,“我听说过,但没玩过。”
“就是对诗,” 周翰笑着解释,“只要句中有指定的字即可,不拘上下联,只看谁接得快、接得多。”
“听着挺风雅的。” 宋采薇侧头看叶悲鸿一眼,“你行不行?”
叶悲鸿淡淡道:“试试。”
“既然如此——” 洛卿若轻轻一笑,放下茶盏,眼波扫了一圈众人,声音柔缓,“那我来出个字,算是助兴。”
她指尖轻敲杯沿,清脆一声响。
“就用‘酒’字好了,既应景,也不难。”
“我出题,周公子与叶公子对诗,如何?”
周翰笑着点头:“姑娘之意,不敢不从。”
叶悲鸿微微颔首:“可以。”
洛卿若便抬手扶了扶鬓角,往后一靠,微笑着看两人。
“那就开始吧。”
“我先来。”周翰拈杯在手,目光沉稳,率先开口: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叶悲鸿不紧不慢:“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二人你来我往,毫无停顿,声音一前一后,落在杯盏之间,像一场慢而紧的棋局。
宋采薇原本只是兴致勉强,起初还斜靠着椅背,后来越听越首起了身,连手里的酒杯都忘了抿。
飞花令己过十几句,两人神情都不曾有太大起伏,反而愈发稳重,像是在彼此试探、又彼此承认。
周翰稍稍偏头:“叶兄诗句多为古文传世,看得出家学渊源。”
叶悲鸿淡声:“你也不差。”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昨夜风骤雨疏,浓睡不消残酒。”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首万钱。”
桌边渐渐静了。
几十句过后,气息一缓。
叶悲鸿气势不减:“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周翰捏着杯沿,想了想,露出一个无奈笑意:“我记得的也就这些了。叶兄技高一筹,甘拜下风。”
他说着,起身举杯,朝叶悲鸿敬了一盏:“这一杯,算我认输。”
叶悲鸿也举杯,杯未碰先回:“承让。”
两人饮尽,算作一局落定。
洛卿若轻轻鼓掌:“今日得见文人争锋,可算值了。”
周翰坐回原位,目光落在叶悲鸿身上,笑意不减:“叶兄平时话虽少,腹中却有万卷。”
宋采薇没吭声,只低头看了眼他刚才举杯的手,忽然道:“你还藏得挺深的嘛。”
叶悲鸿没有回应,只拿起茶盏,垂眼饮了一口水。
酒意渐浓,菜也冷了一半,席间一时间只剩杯盏碰触与低低笑语。
周翰放下杯,笑意收了几分,语气却还轻:“今天怕是我近一个月最后一次出来了,能和大家喝酒实在是痛快。”
宋采薇咬着竹签剥柿饼,没抬头:“怎么,入冬了你准备冬眠?”
“不是,” 周翰笑,“十一月中旬就要参加科举了。接下来一个月,我得收心,闭门读书。”
“哎——”宋采薇一拍桌子,像是真被惊了一下,“都快忘了你是考生了。”
“你要考科举?” 洛卿若回头看他,笑意含着一点点欣赏,“那祝你高中。”
“我也祝。” 宋采薇凑趣道,“不过你要是落榜了——”
“落榜了也请你们喝酒。” 周翰接得很快,端起杯,“但还是希望我能中个头名,到时候我请大家吃满汉全席。”
众人一笑,气氛里有了点难得的暖意。
叶悲鸿也举杯,淡淡点头:“祝你一程顺意。”
杯中酒光交错,落在灯下,像映着某种未明的未来。
席散得不急,众人起身告辞,洛卿若说还得回阁里,宋采薇打着呵欠说 “真是被你们喝怕了”。
洛卿若与燕北辰站在门边,送走了周翰和叶悲鸿。
宋采薇却慢了半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看着叶悲鸿离开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向周翰,抬手轻轻拍了他一下肩。
“哎,问你个事啊——”
周翰回头,她靠近了一点,声音压低,只剩一个不明的尾音,藏在喧哗酒楼之外的夜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