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绷带在暖光下像一道沉默的宣告。女人终于松开怀抱,起身。少女立刻缩回沙发脚边的阴影里,脊背重新绷紧,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被强迫的依偎从未发生,唯有肩头残留的陌生暖意和鼻尖萦绕的、属于女人的冷冽香气,固执地提醒着刚才的禁锢。那条蓬松的狼尾依旧僵硬地盘在脚踝,尾巴尖警惕地微微。
女人很快回来,手里多了一条宽大柔软的米白色毛巾。她再次在少女面前自然地半跪下来,仿佛这是最理所当然的姿态。
“头发还在滴水,会着凉。”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毛巾己经轻轻覆盖上少女湿透的白发。
动作开始了。女人的手指隔着厚软的毛巾,力道适中地按压、揉擦。手法细腻而专业,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毛巾吸收着冰冷的水分,指尖的温度却透过织物,熨帖着头皮,一路蔓延至冰冷的颈侧和敏感的耳根。少女的身体起初绷得像块石头,喉间压抑着不适的低鸣。但那些手指仿佛带着魔力,精准地避开她紧绷的神经,只在最疲惫的肌理上施以恰到好处的抚慰。头皮被揉擦的舒适感,后颈被温热覆盖的放松感……这些细微的暖流如同狡猾的藤蔓,悄然钻入她戒备森严的堡垒。
一股陌生的热意,毫无预兆地涌上少女苍白的脸颊,迅速染开两片薄红。这感觉比疼痛更让她慌乱。她猛地偏过头,试图避开那令人心慌意乱的触碰,声音带着一丝强装出来的、生硬的不耐烦:“……我自己来!”
动作有些仓促,带着明显的逃离意味。她的指尖擦过女人拿着毛巾的手背,一触即分,留下一点微凉的湿意。
女人任由毛巾被她略显粗暴地抓过去,没有坚持。只是那双隐藏在无框眼镜后的金色竖瞳,清晰地捕捉到了少女脸颊上那抹转瞬即逝的、如同初绽蔷薇般的绯红,以及她躲闪眼神里泄露的窘迫。一丝无声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在她唇边极淡地晕开,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那是一种洞悉猎物反应的、带着玩味的愉悦。
她没有点破少女的伪装,只是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拿毛巾,而是轻轻握住了少女那只紧紧攥着毛巾、指节都有些发白的手。
少女的手冰凉,微微颤抖,像受惊的小动物。
“来,”女人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掌心传来的温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带你看看你住的地方。”
被握住的手猛地一僵,少女下意识地想抽回,但女人的手指看似轻柔,实则像最柔韧的藤蔓,稳稳地将她的手腕圈住。那股温热持续不断地从交握的手心传来,驱散着她指尖的冰冷,也像电流般刺激着她紧张的神经。她被迫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被女人牵引着,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梯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女人的步伐从容,高跟鞋落在阶梯上也只有沉闷的轻响。少女则被拉着,落后半步,每一步都走得迟疑而沉重。女人高挑的身影在前方投下长长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女人深色外套的挺括质感,闻到那混合了消毒水、冷香和一丝若有若无危险气息的味道。被握着的手腕,成了两人之间唯一实在的连接点,传递着对方平稳的脉搏和自己疯狂的心跳。
二楼走廊安静,灯光柔和。女人停在第二扇门前,推开门。
房间不大,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空旷。一张铺着素色床单的单人床靠墙摆放,一张样式极其简单的原木色书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窗户紧闭,窗帘是干净的米白色。空气里有新换床品和木头混合的、干燥洁净的气息。
女人拉着少女走进去,这才松开手。她转过身,面对着少女,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歉意与温煦的神情,金色的竖瞳透过镜片,专注地观察着少女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抱歉,”她的声音低沉悦耳,“家里平时没什么人来,客房……简陋了一点。”她微微歪头,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少女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个极其简单、甚至显得有些冷清的房间。没有多余的物品,没有复杂的装饰,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洁净。这出乎意料的朴素,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松动。被女人握住的手腕,刚才一首像被烙铁烫着,此刻那被强行灌注的暖意似乎随着松开而消散,但皮肤上残留的触感却清晰无比。她垂着眼,盯着自己刚刚被松开、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手,声音低得几乎融进空气里:
“……谢谢。”
这句“谢谢”,比刚才那个“好”字,似乎多了一点点微不可察的真实感。
女人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如同春风拂过冰面。她向前微微倾身,缩短了两人之间那点安全的距离,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亲昵的玩笑口吻,金色的竖瞳却紧锁着少女的眼睛:
“不用这么拘束,”她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暖意,“这里不己经是你的家了吗?”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后面那句,如同投下一枚温柔的炸弹:
“我是你的家人呀。”
“家人”!
这个带着巨大魔力、同时又裹挟着无尽危险和诱惑的词,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进少女的脑海。
“呜——!”
少女浑身剧烈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贯穿。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她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茫然,以及一种被巨大诱惑击中要害的恐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半步,撞在冰冷的门框上才勉强稳住。那条一首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蓬松狼尾,瞬间炸开,毛发根根竖立,如同受惊的刺猬,激烈地在身后甩动了一下,狠狠抽打在她自己的小腿上,发出沉闷的“啪”的一声,暴露出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剧烈震荡。
而女人,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那温柔得近乎蛊惑的笑容。
她刚才松开的手,此刻正优雅地垂在身侧。但她的指尖,在少女那声压抑的呜咽和身体猛烈震颤的瞬间,曾极其细微地、无人察觉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那一刻,清晰地感知到了猎物灵魂深处那根被狠狠拨动的、名为“渴望”的弦所发出的尖锐颤音。
无需言语。猎物灵魂的震荡,己通过空气忠实地传递给了猎手。
那抹笑容里,温柔依旧,只是镜片后那双冰冷的黄金竖瞳深处,沉淀的掌控与了然,如同黑暗中的磷火,无声地、彻底地燃烧起来。家是温暖的巢穴,亦是量身定做的牢笼。家人是甜蜜的称谓,更是镌刻在锁链上,最温柔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