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带着铁锈腥甜味的黑暗。空气冰冷,混杂着消毒水刺鼻的辛辣和……某种排泄物长久堆积发酵的、令人窒息的酸腐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刀片,切割着幼嫩的喉咙。
她蜷缩在冰冷的金属笼子角落,身体紧紧贴着同样冰冷的栅栏。单薄的、几乎不能称之为衣服的粗糙布料下,嶙峋的肋骨硌着冰冷的铁条。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远处高墙上一个狭小的、布满铁栏的通风口,偶尔有惨白的光束漏下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如同幽灵般的尘埃。
笼子外,是更深的黑暗。但她能“听”到。听到隔壁笼子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像被掐住喉咙的小猫。听到更远处传来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撞击声,伴随着野兽般绝望的低吼。听到规律的、沉重的脚步声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回荡,由远及近。每一次脚步声响起,整个黑暗空间里所有的细微声音——啜泣、呜咽、抓挠铁笼的刺啦声——都会瞬间消失,只剩下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恐惧。冰冷、粘稠、如同实质的恐惧,是这黑暗巢穴里唯一恒定的养料。它渗透进每一寸皮肤,冻结骨髓,让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在敲响丧钟。
脚步声在她笼前停下。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亮起,如同冰冷的利剑刺破黑暗,精准地钉在她身上!她猛地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身体蜷缩得更紧,试图将自己缩成一个不被看见的点。刺眼的光束在她的手臂、脖颈和那对无法隐藏的、毛茸茸的狼耳上冷酷地扫过。她能感受到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带着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非人的兴味。
“37号。”一个平淡无波、如同金属摩擦的男声响起,没有任何称呼,只有冰冷的编号。接着,是铁笼门锁被粗暴打开的“哐当”声。
她身体剧烈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不要……不要过来……
一只戴着粗糙皮手套的大手伸了进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粗暴地抓住她纤细冰冷的手腕!那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被硬生生从角落的庇护里拖拽出来,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粗糙的皮手套摩擦着她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她被拖行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拖向那束白光来源的方向——一扇沉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门。门内,是比黑暗更可怕的、惨白的光,和更加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冰冷的金属台面。刺目的无影灯。穿着白色制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如同幽灵般模糊的人影在晃动。针头刺破皮肤,冰冷的液体被强行注入血管,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寒。更可怕的是那些冰冷的器械——镊子、探针、连接着导线的金属贴片……它们触碰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或麻木的电流感。每一次触碰,都伴随着毫无感情的指令:“别动。”“张嘴。”“忍耐。”
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冰冷的编号,粗暴的动作,和身体被当成实验材料随意摆弄的、深入骨髓的屈辱与无助。疼痛和恐惧是唯一的语言。她学会咬紧牙关,把所有的呜咽和尖叫死死锁在喉咙深处,因为任何声音都可能招来更粗暴的对待或额外的“测试项目”。眼泪是奢侈且无用的,只会模糊视线,让那些冰冷的器械更容易找到下一个下手的部位。信任?那是比黑暗更深邃的陷阱。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缩得更紧,用沉默和忍耐筑起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壁垒。那条属于狼的、蓬松的尾巴,在每一次被拖拽、每一次被冰冷的器械触碰时,都会不受控制地炸开,毛发根根竖立,发出威胁的低狺——这是她仅存的、源自血脉的、徒劳的抗议。但每一次炸毛,换来的往往是手腕上更重的钳制,或者一针让她瞬间无力的药剂。
“失败品。”
“数据异常。”
“准备下一阶段刺激。”
那些冰冷的词语如同判决,在惨白的灯光下回荡。她看到过其他笼子空了。那些消失的“编号”,如同被黑暗彻底吞噬,再也没有出现过。下一个,会不会是她?
***
雨夜,冰冷的墙角。肩头的伤口像燃烧的炭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痛楚。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身体,带走最后一丝体温。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沉浮,黑暗的边缘不断迫近。世界只剩下冰冷的雨水砸落的声音,和身体内部绝望的哀鸣。
死亡,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诱惑,在向她招手。也许……就这样沉入黑暗,也是一种解脱?总好过再被拖进那惨白的地狱,再被赋予一个冰冷的编号……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
脚步声。
不是记忆中那种沉重、规律、如同丧钟的步伐。这脚步声很轻,很稳,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带着一种从容的、近乎优雅的韵律。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冰冷的雨帘。
她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
雨幕模糊了视线。只看到一双做工精良的、沾着水渍的黑色雨靴,停在不远处浑浊的水洼边。然后,视线艰难地上移……深色的、线条利落的长外套下摆……最后,是一柄悬浮的、透明的伞,像一块凝固的水晶穹顶。
伞沿微微抬起。
镜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巷口微弱的光。
镜片之后……金色的……竖瞳!
那对瞳孔,冰冷、锐利、非人!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琥珀!
恐惧!
比在实验室里更冰冷、更原始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那并非源于粗暴的对待,而是源于一种更深邃、更无法理解的、如同被捕食者锁定的本能!实验室里的白大褂是冰冷的机器,而眼前这双眼睛……是活生生的、带着未知意图的掠食者!
她想逃!想炸开毛发发出最凄厉的警告!但身体早己被伤痛和寒冷彻底掏空,连动一下指尖都成了奢望。她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双在雨幕中锁定了她的金色竖瞳,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那条蓬松的狼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僵硬地、微微地向上了一点点,是她仅存的、向这个世界宣告自己存在的、徒劳的旗帜。
然后,她看到那双金色的竖瞳,猛地一缩!
如同毒蛇在攻击前,身体瞬间的凝滞与聚焦。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又来了……终究……还是逃不掉……
***
然而,预想中的粗暴拖拽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干燥的毛巾,带着奇异的、令人心慌的温柔,擦拭着她湿透的头发和冰冷的皮肤。
是肩头伤口被专业包扎时,那看似轻柔、实则充满掌控的触碰。
是温热的食物,在久违的饱腹感中,悄然瓦解着坚固的警惕壁垒。
是那个称呼——“小客人”、“宝宝”、“家人”——如同裹着剧毒的蜜糖,带着致命的诱惑,一点点腐蚀着她用痛苦和恐惧筑起的心防。
是检查台上,那只戴着乳胶手套、冰凉的手按在小腹上带来的、混合着巨大羞耻和……一丝陌生悸动的电流感。
是女人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冷香,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她的呼吸。
是女人俯身靠近时,垂落的发丝扫过脸颊的微痒。
是她低沉悦耳的声音,如同魔咒,在耳边编织着名为“家”的幻梦。
每一次看似温柔的触碰,都像在唤醒实验室冰冷的金属台和粗暴手套的记忆,带来撕裂般的羞耻和恐惧。她抗拒,她炸毛,她用沉默和警惕武装自己。
但每一次抗拒之后,预想中的惩罚并未降临。没有冰冷的针头,没有粗暴的拖拽,没有编号的呵斥。只有女人那永远不变的、温柔的、带着洞悉一切笑意的脸庞,和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
这种“安全”的错觉,如同最狡猾的毒药。
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似乎记住了另一种东西。
记住被那双冰冷的手抚摸脊背时,奇异的、穿透所有防备的舒适感。
记住被圈抱在温热怀里时,那令人窒息的、却又带着奇异归属感的禁锢。
记住小腹被按压时,那混合着巨大屈辱和……一丝微弱生理性颤栗的复杂电流。
甚至……记住那瓶被加了料的牛奶滑入喉咙后,带来的令人沉沦的慵懒暖意。
身体的本能,在巨大的恐惧和这扭曲的“温柔”刺激下,产生了可耻的混淆和依赖。如同久旱的荒漠,即使遇到裹着毒药的甘霖,也会贪婪地汲取。
女人带来的“家”,是实验室噩梦的镜像反转。同样是囚禁,同样是掌控,但这里铺着柔软的地毯,食物温热可口,触碰包裹着“温柔”的糖衣。那冰冷的金色竖瞳里,不再是纯粹的非人评估,似乎还掺杂着一种……对她的“兴趣”?一种对“她”这个存在的关注?
这份扭曲的“特殊”,这份看似无害的“温柔”,这份在绝望深渊中唯一伸向她的手——哪怕明知那手上可能沾满毒药——也成了她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带着体温的浮木。
恨她。恐惧她。抗拒她带来的每一次触碰和羞耻。
却又……可耻地、隐秘地、在每一次被“温柔”对待后,在每一次没有被粗暴惩罚后,滋生出一点点微弱到让她自己都唾弃的……安心感?甚至……一丝丝扭曲的、对被“看见”、被“需要”的……渴望?
实验室的编号37,在黑暗和冰冷的器械中学会的唯一生存法则就是忍耐和沉默。而在这个铺着柔软地毯、散发着食物香气的“巢穴”里,在蛇瞳女人精心编织的、甜蜜的蛛网中,她破碎的灵魂,正被这冰与火的扭曲温度,重新熔铸。每一道温柔的伤痕,每一次羞耻的触碰,都在将她更深地钉入这个名为“家”的、量身定制的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