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爱慢悠悠吐出的几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沸腾的吐蕃人头上。
喧闹的互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展不卖?
这是什么道理?把这么多亮瞎人眼的宝贝运到千里之外的松州,搭起这么大的场子,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结果你告诉我们,你就是来给我们开开眼,遛个弯儿?
这不是耍人玩吗!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炸开了锅。
“朋友~你什么个意思!”一个络腮胡子的吐蕃商人涨红了脸,指着房遗爱怒吼,“你是在消遣我们吐蕃汉子吗?”
“就是!不卖你拉出来干什么?显摆你大唐有钱是不是!”
“唐人太狂妄了!把我们当猴耍!”
叫骂声、质疑声此起彼伏,群情激愤,几个性子火爆的吐蕃青年甚至开始推搡外围的护卫,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骚乱。
房遗爱身后的护卫们“唰”地一声,齐齐拔出唐横刀,冰冷的刀锋在高原的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然而,房遗爱依旧是那副无所吊谓的模样。他轻轻摇着折扇,非但没有半点惧色,嘴角反而噙着一抹笑意。
他抬起手,轻轻往下压了压。
“各位,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不大,竟让嘈杂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
房遗爱踱步走到那面最大的琉璃镜前,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俊朗又骚包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对着众人。
“各位误会了。”他朗声道,“本公子并非来此消遣各位的,之所以不卖,只为一件事——交个朋友。”
“交个朋友?”众人面面相觑,一脸的莫名其妙。
“没错。”房遗爱折扇一合,指向周围的吐蕃人,语气诚恳无比,“本公子初来乍到,见吐蕃民风淳朴,各位英雄豪迈,心中甚是钦佩。故而,想以物为礼,与各位英雄结个善缘。这些东西,在本公子眼中,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俗物,但若能博各位一笑,换得诸位一句‘朋友’,那便是它们天大的造化!”
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气度不凡。
围观的吐蕃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平日里接触的唐商,哪个不是斤斤计较,为了一个铜板能磨破嘴皮?何曾见过这等视金钱如粪土、挥手便送出稀世珍宝的豪横人物?
“你……你说的是真的?”先前那个带头叫骂的络腮胡子商人,此刻也有些不自信了,狐疑地问道。
“本公子最重信誉,自然是一言九鼎!”房遗爱哈哈一笑,随手从货架上拿起一个用精美锦盒包装的琉璃杯,不由分说地塞到络腮胡子手里,“这位壮士孔武有力,声如洪钟,本公子见之甚喜!此杯,便赠与壮士,权当交个朋友!”
那络腮胡子捧着冰凉剔透的琉璃杯,整个人都傻了。他刚才还指着人家的鼻子骂,结果人家反手就送了件宝贝给他?这……这唐人贵公子,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等众人反应,房遗爱又接连送出了好几样东西。
“这位大婶,您家的羊奶茶想必是互市里最香醇的,这块蜀锦,给您做条头巾正合适!”
“这位小哥,我看你骨骼清奇,将来必成大器,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送你了!”
“还有这位小妹妹,来,这罐糖果拿去吃,比你们的奶渣甜多了!”
他出手阔绰,言语风趣,三言两语便将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化解成了一场单方面的馈赠大会。
那些拿到礼物的吐蕃人,个个都手足无措,脸上又惊又喜,先前那点怒气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心的感激,这个小青年是个好人啊!
没拿到礼物的,也熄了火气,转而用羡慕和嫉妒的眼神看着那些幸运儿。
人群中,一位身着藏青色长袍,气质沉稳的中年人,一首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便是吐蕃大相,禄东赞。
他看着房遗爱那看似不经意,实则目标明确的馈赠——送的都是些颇有身份的部族头人或商人,心中不禁暗自称奇。
这个年轻的唐人贵族,不简单。
房遗爱这一手看似胡闹,实则每一步都踩在点子上。先用奇货炫富,吊起所有人的胃口;再用“只展不卖”激起众怒,将气氛推到顶点;最后又用“千金买友”的豪迈姿态,一举赢得好感。
这一拉一打,一张一弛,玩得是炉火纯青。
“这位想必就是大唐房相家刚中会元的二公子吧?”禄东赞排开众人,缓缓走了上来,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房遗爱一看来人,眼睛微微一亮。
嘿,正主儿,终于出现了。
他装作刚刚看到的样子,连忙拱手行礼:“原来是禄东赞大相,失敬失敬。大相风采,小子闻名己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房公子过誉了。”禄东赞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大帐内的货物上,赞叹道,“太子殿下欲与我吐蕃开‘纸马互市’,派公子前来,真是选对人了。光是公子这番气度,就足以让我等看到大唐的诚意。”
这话,既是恭维,也是试探。
房遗爱心中暗笑,老狐狸,这就开始套话了。
他故作豪爽地一挥手:“大相言重了!这些小玩意儿,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登不得大雅之堂,就是图个乐子。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是真正能造福两国百姓的‘纸马互市’。那,才是正经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亲近起来:“对了,大相,小子初来乍到,备了些薄礼,本想择日登门拜访。既然今日有缘得见,还请大相务必赏光。”
说罢,他对着身后的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们立刻捧出几个精致的锦盒。
房遗爱亲自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是一面比刚才送出去的任何一面都要大、都要清晰的银边琉璃镜。
“此镜,赠与大相夫人,愿夫人容颜永驻,青春不老。”
他又打开第二个盒子,里面是一匹流光溢彩、薄如蝉翼的云锦。
“此锦,献与赞普,此乃我大唐贡品,非寻常人可见。”
最后,他拿起一小袋包装得格外精巧的卫生纸和一盒糖果。
“这些,是大相府中女眷和孩童们的小玩意儿,不成敬意。”
禄东赞看着眼前这些礼物,瞳孔微微一缩。
送给他夫人的镜子,远胜常人;献给赞普的云锦,更是抬出了“贡品”的名头;连他家中女眷和孩子的需求都考虑到了,这份心思,不可谓不缜密。
这大唐的勋贵子弟,还真是不简单,尤其是能中会元的房遗爱,哪里是什么纨绔子弟,分明是人精啊!
禄东赞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笑意更浓。他没有推辞,坦然收下。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礼物越重,所图便越大。
他倒想看看这房家二公子到底要做什么。
“房公子的美意,我便代赞普和家人心领了。”禄东赞抚须笑道,“天色不早,互市嘈杂,不如请房公子移步我的营帐,让我们一边品尝青稞酒,一边详谈互市之事,如何?”
房遗爱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折扇“唰”地一收,对着禄东赞深深一揖,笑容灿烂无比:“大相相邀,小子岂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