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瓷窑的工坊区,在清晨的阳光下恢复了往日的忙碌与喧嚣。拉坯的转轮嗡嗡作响,利坯师傅专注地刮去多余的泥料,发出沙沙声,上釉的匠人用特制的毛笔蘸取各色釉料,在素坯上勾勒出精美的图案。空气中弥漫着的泥土气息、釉料的矿物味道,还有远处窑炉温养松柴的焦香。
云灼换了一身藕荷色素面窄袖衣裙,长发简单地绾了个髻,用一根素银簪固定。手臂的伤口在行动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她尽量忽略。她沿着工坊间的青石板路慢慢走着,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场景和匠人们专注的脸庞,浮躁的心绪似乎真的被这充满生机的烟火气抚平了些许。
她走到一处堆放素坯的凉棚下,陈大匠正带着几个学徒,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匣钵(一种保护瓷器在高温下不受烟火污染的耐火容器)装坯。看到云灼,陈大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丫头,伤好些了?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好多了,陈爷爷。”云灼走过去,拿起一个半成型的素坯碗,手指习惯性地着碗沿,感受着那细腻的泥料和均匀的厚薄,“躺不住,来看看。这批是准备上‘影青釉’的吗?”
“是啊,东街‘漱玉斋’定的,要得急。”陈大匠点头,拿起一个装好坯的匣钵,指着钵盖边缘一处不太显眼的、颜色略深的痕迹,“你看,这匣钵用了好几次了,边缘有点老伤,得小心点用,不然怕撑不住窑火,万一塌了,里面的坯子可就毁了。”
匣钵…窑火…撑不住…毁掉…
陈大匠无心的话语,却像一根针,猛地刺中了云灼紧绷的神经!昨夜玄烬冰冷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钥匙的存在,是劫数…守护九江,是吾之职责…在它觉醒前,毁掉它…”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玄烬…他会不会像对待一个用旧的、有隐患的匣钵一样,在某个时刻,为了守护窑炉(九江),而选择将她这个有“瑕疵”(龙纹钥匙)的器物…彻底毁掉?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手脚冰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首冲天灵盖!手中的素坯碗差点脱手滑落!
“丫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陈大匠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
“没…没事,陈爷爷。”云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放下碗,“可能是刚出来,有点头晕,我…我去甘棠湖边透透气。”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工坊区,朝着墨家宅院后门通往甘棠湖的小径快步走去。
她需要冷静!需要远离那些让她联想到毁灭和宿命的东西!
甘棠湖畔,垂柳依依,碧波荡漾。清晨的湖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远处画舫的轮廓若隐若现,传来若有似无的丝竹声。湖边有几株老梅,花期己过,枝叶却依旧苍劲。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梅树下的石凳上,是卖白兰花的孙婆婆。她挎着小竹篮,篮里是清晨新采的、还带着露珠的白玉兰花,散发着清雅的甜香。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不时地朝着墨家后门的方向张望。
看到云灼有些失魂落魄地走来,孙婆婆浑浊的老眼一亮,连忙起身,脸上堆起慈祥又带着几分急切的笑容:“哎哟,云灼小姐!可算见着你了!老婆子等你好一会儿了!”
云灼勉强打起精神:“孙婆婆?您找我有事?”
孙婆婆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凑近云灼,神秘兮兮地说:“小姐,老婆子有件要紧事告诉你!昨天傍晚,天快擦黑的时候,我在湖边这老梅树下打盹儿,迷迷糊糊的,看见两个人影在那边假山石后面嘀嘀咕咕!”她指了指不远处湖边堆砌的几块太湖石。
“其中一个,穿着青阳观那种道袍,背影看着…有点像常去‘玉壶春’喝茶的那个玉玑子道长!”孙婆婆的声音压得更低,“另一个,穿着黑斗篷,遮着脸,看不清模样,但听声音…是个挺年轻的公子哥儿!他们说什么…‘落星墩’、‘水猴子’、‘时机快到了’、‘钥匙己经确定在墨家’…还有什么‘玉壶夫人那边也得小心’…”
落星墩!水猴子!钥匙!玉壶夫人!
孙婆婆的话如同一个个惊雷,再次在云灼耳边炸响!玉玑子果然还有同伙!而且他们似乎…在策划着什么!地点就在鄱阳湖的落星墩!那是个充满神秘传说的地方!更让她心惊的是,他们提到了玉壶夫人,语气中带着忌惮?难道玉壶夫人真的如玄烬所说,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那个穿黑斗篷的公子哥儿…您还听到别的了吗?或者看清什么特征没有?”云灼急切地问。
孙婆婆皱着眉努力回想:“特征…哦!他腰间挂了个东西,黑乎乎的,像个…像个小小的棺材牌子?怪渗人的!还有…他转身走的时候,斗篷被风吹开了一角,老婆子我眼尖,瞅见他里面穿的袍子,那料子…啧啧,金线暗纹,贵气得很,像是…像是官家或者大富人家才穿得起的贡品云锦!”
小棺材牌子?贡品云锦?
云灼的心沉了下去。线索指向了一个非富即贵、且可能与邪术有关的年轻男子!玉玑子背后的势力,比她想象的更庞大、更复杂!
“谢谢您,孙婆婆!这消息太重要了!”云灼郑重地道谢,从荷包里摸出一小锭银子塞给孙婆婆,“您也千万小心,别跟人说见过我。”
孙婆婆连连摆手:“哎哟使不得使不得!老婆子就是看着小姐长大的,有消息哪能不告诉你!银子快收回去!”她执意不收,挎起花篮,“小姐你脸色不好,快回去歇着吧!老婆子也得去卖花了。”说完,佝偻着背,颤巍巍地沿着湖边走了。
云灼站在原地,望着波光粼粼的甘棠湖面,心绪却比这湖水更加汹涌澎湃。昨夜窑炉的惊魂,玄烬冰冷的警告,兄长沉重的忧虑,玉壶夫人神秘的示好,还有孙婆婆带来的惊人消息…所有的线索如同破碎的瓷片,在她脑海中翻腾碰撞,却暂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
鄱阳湖…落星墩…他们到底想在那里做什么?钥匙“己经确定在墨家”,她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加危险!而玉壶夫人…她赠予的那瓶“玉髓生肌膏”,此刻仿佛带着某种未知的暗示,静静地躺在她的妆奁里。
湖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她下意识地又抬手抚向颈侧。那里,平静的肌肤下,仿佛潜藏着一条随时会苏醒的孽龙,和一个…可能决定她生死的碎瓷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