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远去,听瓷轩内只剩下松柴余烬的微焦气息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玄烬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榻前,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月白的袍子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更衬得他身形颀长清冷。他目光落在云灼依旧泛着红晕的脸颊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细碎的冰晶在无声融化。
“昨夜…”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在窑中,你颈间之物…”
云灼心头猛地一跳!他果然要问龙纹胎记!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颈侧,警惕地看向他:“仙君想说什么?”
看着她像受惊小鹿般的防备姿态,玄烬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庭院中那株在晨风里摇曳的白玉兰,缓缓道:“那力量,霸道凶戾,与九江地脉深处被镇压的孽龙之气…同源。”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古籍所载,并非虚言。墨家血脉,确为封印之匙。而你…”
他重新看向她,目光如古井深潭,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颈间龙纹,便是钥匙之痕。龙纹觉醒之日,便是孽龙挣脱枷锁,九江化为泽国之时。”
轰隆!
云灼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虽然早有模糊预感,但当这残酷的宿命被眼前之人如此首白、冰冷地宣之于口时,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还是瞬间攫住了她!她脸色煞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捂着颈侧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不…不可能!”她声音带着颤音,倔强地反驳,“你胡说!我…我怎么会是什么钥匙!我就是个普通人!”
玄烬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安慰。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无声地宣告着这个事实的无可辩驳。
“所以…”云灼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所以你接近我,救我,就是为了这个?为了看住我这把‘钥匙’?等着它觉醒,或者…在它觉醒之前,毁掉它?”她想起昨夜在窑炉里,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挣扎和…冰冷的决绝。
玄烬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毁掉?这个念头在他漫长的守护岁月中并非没有出现过。以他之力,在钥匙彻底觉醒前将其抹杀,断绝孽龙脱困的可能,似乎是最简单、最一劳永逸的选择。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可是…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脆弱却依旧倔强的脸上,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昨夜在窑炉炽热的砖壁上,她温软滚烫的身体紧贴着他,颈间龙纹灼灼、眼神迷离痛苦的模样再次浮现。那一刻,他心中翻涌的,除了对宿命的抗拒,竟还有…一丝陌生的怜惜和不忍。
“守护九江,是吾之职责。”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清冷,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毫无温度,“钥匙的存在,是劫数,亦是…一线生机。”他向前一步,离床榻更近。一股清冽的瓷魄气息随之迫近,带着无形的压力,却又奇异地让云灼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
他微微俯身,目光与她平视。距离很近,近到云灼能看清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和他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化开的疲惫与沉重。
“墨云灼,”他第一次如此完整地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你的命,连同九江万千生灵的命,如今都系于你一身。逃避无用,恐惧更无济于事。”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在她心上划下清晰的印记。云灼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清绝的眉眼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照出她自己的仓惶与无助。
“我该…怎么做?”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玄烬的目光扫过她紧捂着颈侧的手,又落回她眼中:“第一,学会掌控它。龙纹之力虽凶险,但亦是源自你血脉深处的力量。在它彻底失控前,尝试去感知、引导,而非一味恐惧压制。否则,下一次爆发,未必再有昨夜那般侥幸。”昨夜若非他及时以瓷魄之力压制引导,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他顿了顿,语气更沉,“远离玉玑子,以及他背后之人。他们觊觎的,正是你这份血脉之力。玉壶夫人…”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锐芒,“…此人深不可测,八面玲珑,其心难辨。她今日赠药示好,未必单纯。与之交往,需慎之又慎。”
云灼心头一震。玉壶夫人?那个风情万种、对她关怀备至的姐姐?她赠予的“玉髓生肌膏”此刻还静静躺在她的手心,冰凉温润。
“第三,”玄烬首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那股迫人的气息稍减,但他的目光依旧锁着她,“待你伤势稍愈,随我去一趟白鹿洞书院古籍楼。关于墨家血脉与孽龙封印的记载,或许还有我们未曾发现的细节。”他需要更多线索,来应对这越来越迫近的危机。
云灼沉默着,消化着他冰冷话语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和沉重的责任。恐惧并未消失,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倔强,如同野草般在她心底滋生。她不再捂着颈侧,那只手慢慢放下,紧紧握成了拳头。
“好。”她抬起头,迎上玄烬深邃的目光,眼中虽然还有未褪的惊惶,却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决然,“我去。”
玄烬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那火焰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屈的生命力,竟让他沉寂的灵核微微一动。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朝门外走去。月白的袍摆拂过门槛,留下一室清冷的瓷粉余香。
云灼望着他消失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掌心紧握的青玉小瓶,那冰凉的触感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异样。
周嬷嬷和采薇采苓这才敢上前,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刚才仙君的气场太强,她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小姐…仙君他…”周嬷嬷欲言又止,满是担忧。
云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手中的青玉小瓶递给采苓:“收起来吧。”她看向窗外,阳光己经驱散了薄雾,院中的白玉兰开得更加灿烂。“嬷嬷,帮我更衣,我想去窑场看看。”她需要做点什么,需要那熟悉的泥土气息和窑火的温度,来驱散心中的寒意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