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声敲过,悦来居后厨的灯火仍亮如白昼。蒸笼里腾起的白雾混着面粉香气,在梁柱间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将二十个厨娘忙碌的身影笼罩其中。掌勺的厨娘挥着长柄铁勺,铁与铁锅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揉面的厨娘汗湿的鬓发黏在脸颊,木盆里的面团在掌心翻卷成雪浪;切菜的厨娘手持薄刃,将笋片切成透明的蝶翼,每一片都在灯笼光下泛着水光。
"苏姑娘!"点心师傅王婶举着半块裂开的木模,声音里带着哭腔,"这玄甲纹样太费模具了,第三副又刻坏了!"她面前的案板上,堆着几具断裂的枣木模具,原本该是秦九霄玄甲云纹的地方,如今只剩模糊的刻痕。
苏晚正将玫瑰酱填入面团,闻言抬头。灯笼光落在她沾着面粉的鼻尖,映得她眼中的焦灼一闪而过。玄甲纹样是秦九霄的标志,若喜饼上的图案模糊,定会被秦夫人抓住把柄。她盯着案板上未成形的喜饼,忽然想起三日前路过铁匠铺时,瞥见的那排锃亮的刻刀。
"小翠!"苏晚突然开口,指尖在围裙上擦了擦,"去城西李记铁匠铺,让李师傅照着这个纹样打十副紫铜模子!"她抓起炭笔,在油纸上快速勾勒——删去玄甲上繁复的夔龙纹,只保留最醒目的云纹尖刺,线条被简化得利落流畅,却仍能一眼辨出铠甲的威严。
小翠接过油纸,看着上面清晰的线条,迟疑道:"小姐,铁匠铺早该关门了......"
"砸门也要让他开工。"苏晚的声音不容置疑,"就说我苏晚出双倍工钱,天亮前必须拿到。"
等待铜模的时间里,后厨的空气几乎凝固。王婶不停地揉着面团,汗水滴在案板上,很快被面粉吸干;林知许抱着账本反复核对着食材,算盘珠子的声音越来越急;沈清欢则守在灶台前,不停地添柴加火,把蒸锅里的水烧得咕嘟作响。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窗棂时,李师傅的徒弟终于扛着木箱赶来。紫铜模子在晨光中闪着温润的光泽,每一副都刻着简化后的玄甲纹样,云纹的凹槽里还残留着锉刀的痕迹。苏晚拿起一副,将包好玫瑰豆沙的面团放入,掌心发力轻轻一压,再倒扣在铺着油纸的托盘上——一枚边缘整齐的喜饼应声落下,酥皮上的玄甲纹样清晰可见,凸起的线条如同真的铠甲鳞片。
"撒上芝麻。"苏晚拿起细筛,将黑白芝麻均匀地洒在喜饼上,"像不像将军铠甲上的铆钉?"
林知许拿起一块刚出炉的喜饼,咬下时酥皮簌簌落下,玫瑰豆沙的甜香混着芝麻的焦香在舌尖绽开。"外酥里糯,"她眼睛发亮,推了推眼镜,"苏姑娘,你这脑子怎么想出来的?"
正说笑间,秦府的管家突然跨进后厨,乌木拐杖在青砖上敲出沉闷的声响:"夫人驾到,查验婚宴准备情况。"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连忙整理裙摆。半个时辰后,秦夫人在李嬷嬷搀扶下走进来,鎏金镶玉的护甲划过门框,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的目光扫过码放整齐的蒸笼、分类清晰的食材,最后落在托盘里的喜饼上。
"这是什么?"她拈起一块,指尖的翡翠护甲险些刮破酥皮。
"回母亲,这是专为婚宴制的'将军饼'。"苏晚垂手而立,月白裙角在灯笼光下微微晃动,"外皮用猪油起酥,内馅是新摘的玫瑰与赤豆熬制,寓意新人甜甜蜜蜜。"
秦夫人咬下一口,玫瑰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却依旧冷着脸:"样式倒是新奇,只是这玄甲图案......"她顿了顿,看着喜饼上简化的云纹,"做得这般粗糙,也敢叫将军饼?"
话音未落,后厨角落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粗使丫鬟瘫坐在地,青花瓷汤碗碎了一地,褐色的菜汤浸着几块发黑的豆腐,霉斑在灯笼光下格外显眼。
"这豆腐......是从秦府库房取的!"丫鬟吓得脸色惨白,指着地上的霉豆腐哭道,"小的不敢隐瞒,库房里的肉蛋菜蔬,大多都像这样坏了......"
后厨顿时一片哗然。王婶捂着嘴惊呼,林知许的算盘"啪嗒"掉在地上,李嬷嬷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偷偷看向秦夫人。
苏晚却异常镇定,她从袖中取出一本蓝布封面的账簿,翻开递到秦夫人面前:"母亲,这是近两日采买的食材明细。儿媳担心库房食材不足,己从城外农庄和老字号肉铺另购了新鲜货品,都存放在悦来居的地窖里,可随时查验。"
秦夫人盯着账簿上清晰的字迹和商号印章,手指微微发颤。她原想借食材发霉让苏晚出丑,却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账簿上的采买日期就在三天前,正是她下令只准取用三成库房食材的第二天。
"算你机灵。"秦夫人将账簿推回去,护甲在封面上留下一道白印,"明日婚宴,若出半点差错——"
"儿媳定不负母亲所托。"苏晚福身行礼,额头几乎触到裙摆。首到秦夫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首起身,发现后背的素色衣裙己被冷汗浸透,黏在脊背上发凉。
沈清欢递过一杯热茶,看着她泛白的唇色:"小姐,秦夫人这招够狠的。"
苏晚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她越是如此,越说明我们快成功了。"她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晨曦中的喜饼还在蒸笼里散发着香气,玄甲纹样在水汽中若隐若现,"把地窖的食材再检查一遍,天亮后开始摆盘。记住,每一道菜,都要做到最好。"
林知许重新拿起算盘,珠子在晨光中闪着光:"放心吧苏姑娘,我己经让伙计们把凉菜的雕花模具都磨好了。"
王婶也擦了擦汗:"喜饼管够,铜模子好用得很!"
苏晚看着后厨里重新忙碌起来的众人,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知道,秦夫人的查验只是开始,明日的婚宴才是真正的考验。但此刻,看着托盘里整齐排列的将军饼,看着那些清晰的玄甲纹样,她忽然有了底气——就像这喜饼一样,纵然前路刁难重重,只要用心打磨,终能呈现出最好的模样。而此刻的秦府暖阁里,秦夫人正对着铜镜卸下金簪,李嬷嬷在一旁低声道:"夫人,苏少夫人好像早就料到我们会......"
"料到又如何?"秦夫人打断她,看着镜中自己紧绷的嘴角,"明日婚宴,才见真章。"烛光摇曳,映得她眼中的复杂情绪明明灭灭,却无人知晓,当她咬下那块玫瑰喜饼时,舌尖尝到的除了甜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