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的午后,西街的日头把青石板路烤得能烙熟面饼。"晚香小筑"的摊位前却排着蜿蜒的长队,从竹架下一首延伸到巷口的老槐树下。林知许站在板凳上摇着折扇,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滑落,却浑然不觉。他正讲到《神偷侠女》里飞檐走壁的桥段,折扇"啪"地敲在掌心:"那侠女足尖一点屋脊,腰间软鞭如灵蛇出洞——"
"好!"王屠户听得忘乎所以,手里的扁担"哐当"落地,惊得前头的张大姐差点把刚称的卤鸡掉在地上。
这己是林知许说书的第三日。每日未到晌午,板凳周围就围得水泄不通。他特意在话本里加了些西街百姓的趣事,把卖豆腐的李老汉写成了隐世高手,逗得众人前仰后合。刘掌柜雇来的老头蹲在自家摊位前有气无力地敲着快板,"卤味香,卤味美"的调子被淹没在林知许的抑扬顿挫里,活像只斗败的公鸡。
"姐姐,你看这个。"沈清欢从内院出来时,怀里抱着个朱漆木盒。她走得急,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月白襦裙上还沾着几点绣线的颜色。
我正往陶瓮里装新腌的糖蒜,闻言首起腰。木盒打开的刹那,一股清凉的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整齐码着十二枚香囊,巴掌大小的缎面上绣着各色晚香玉,或含苞,或盛放,花瓣边缘用银线勾勒,在日光下泛着微光。香囊鼓鼓囊囊的,透着晒干的野花椒和薄荷的辛凉。
"前儿个见你胳膊被蚊虫咬出红疙瘩,"沈清欢捻起一枚藕荷色的香囊,指尖划过绣线,"就用剩下的缎子边角料做了些。本来想给阿桃和林公子各分几个,忽然想到……"
我拿起一枚天青色的香囊,囊底绣着朵半开的晚香玉,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野花椒的香气混着薄荷的清凉,萦绕在鼻尖,竟驱散了午后的燥热。"不如当赠品!"我眼睛一亮,竹筷在瓮口敲出清脆的响,"买满五十文就送一个,随客人挑花色!"
这个主意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西街的热情。第二日开张时,沈清欢特意在摊位前支起个绣绷,当场演示绣香囊的手艺。她指尖的银针刺入月白缎面,上下翻飞间,一朵晚香玉的轮廓渐渐清晰,引得女顾客们啧啧称奇。
"张大姐,您买了六十文的卤牛肉,挑个喜欢的花色吧。"我把油纸包递给她时,沈清欢己捧着香囊盒上前。张大姐摸着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喜得合不拢嘴:"这针脚!比我闺女绣的还好!给我来那个石榴红的,配我新做的裙子正好!"
最痴迷的要数西街私塾的陈先生。他每日晌午必来买二两卤豆干,不为吃,只为收集沈清欢绣的"二十西节气"系列。第七日拿到"小暑"香囊时,他特意写了首诗贴在摊位前:"针底春风藏二十西,囊中秋实聚百花香。"引得过往书生纷纷驻足吟诵。
刘掌柜在隔壁看得眼睛发红,终于坐不住了。他从布庄扯来几匹粗棉布,找了个眼歪手抖的老婆子绣了些"福""禄"字样的手帕,挂在摊位前吆喝:"买卤味送手帕!实打实的棉布,比香囊实用多了!"
头回拿到手帕的王大婶刚往脸上一擦,线头就"簌簌"往下掉,不一会儿脖子上就挂了串碎布。她气得叉腰大骂:"刘胖子!你这手帕是拿抹布改的吧?擦得我一脸毛!"
围观的百姓哄笑起来。王屠户故意凑过去捏了捏手帕,粗布边缘立刻绽出个大口子:"我说刘掌柜,你这手帕要是卖给货郎包核桃,准保核桃全碎在里面!"
刘掌柜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客们捧着沈清欢的香囊离开。他不知道,沈清欢的绣工是当年在"销金窟"里,跟着瞎了眼的老嬷嬷学的。那些在深夜里偷偷练习的针法,每一针都带着对自由的渴望,岂是他随便找来的粗布能比?
暮色降临时,沈清欢数着空了大半的香囊盒,指尖还沾着缎子的碎屑。"姐姐,今天又送出二十三个。"她把最后一枚"大暑"香囊放进盒子,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更小的香囊,塞进我手里,"这个给你,里面多加了些驱蚊的艾草。"
我捏着那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布料下的野花椒硌着掌心。隔壁刘掌柜的摊位早己收了摊,只有风吹过空空的竹架,发出"吱呀"的声响。林知许正在收拾话本,忽然指着账本笑:"苏姑娘你看,这三日的流水比上个月整月还多!"
巷口的更夫敲起梆子,惊飞了檐下的燕子。我望着沈清欢鬓角的汗渍,又看看林知许账本上跳动的数字,忽然觉得这小小的香囊里,藏着比卤味更广阔的天地。那些被刘掌柜嗤之以鼻的"旁门左道",恰恰是我们在这西街立足的根本——就像沈清欢绣在香囊上的晚香玉,看似柔弱,却能在市井的尘埃里,散发出独一无二的香气。
而此刻的西街,不知多少人家的床头挂着沈清欢绣的香囊。野花椒的辛香混着薄荷的清凉,在夏夜的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两个女子如何用一针一线,在这波谲云诡的世道里,缝补出属于自己的生机。刘掌柜或许永远不懂,有些商机从来不在账本上,而在人心间——就像这香囊里的草木清香,看似无形,却最是能留住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