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阳光刚为京城染上金辉,朱雀大街己被猩红的绸缎铺成流霞。八抬大轿在喧天的鼓乐声中缓缓前行,轿身装饰的百子千孙流苏随步伐轻晃,每一颗水晶珠都折射出细碎的金光,落在围观百姓仰起的脸上。苏晚端坐轿中,指尖抚过嫁衣上用彩绸拼贴的凤凰羽翼,琉璃珠镶嵌的凤眼在幽暗中泛着微光,忽然听见前导的唢呐声陡然变调。
"小姐!"小翠猛地掀开轿帘一角,素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乐师们吹的是《哭七关》!"
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苏晚攥紧手中的红盖头,金线刺绣的牡丹在掌心留下细密的压痕。她想起三日前任瑶华派人送来的匿名信,信中那句"大婚之日,定让你颜面尽失"此刻如冰锥刺入脑海。轿子微晃,她深吸一口气,将盖头轻轻搁在膝头,扬声道:"停轿。"
迎亲队伍哗然止步。秦九霄勒住白蹄乌骓,玄色披风在晨风中扬起,看见苏晚掀开轿帘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她竟取下了红盖头,水红嫁衣在朝阳下如燃烧的云霞,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随动作轻颤,目光却沉稳如渊。
"林姑娘,"苏晚的声音穿透嘈杂,落向队伍中捧着账簿的青衫女子,"今日良辰,可有雅兴为大家赋诗一首?"
林知许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袖中的算盘珠子发出轻响。她上前两步,展开随身携带的素笺,笔尖在晨光中划出清俊的字迹,随即朗声道:"唢呐声扬喜满堂,秦苏联姻日月长。纵使乌云遮望眼,自有明月照红妆!"
诗句如清泉注入沸鼎,原本议论纷纷的百姓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沈清欢晃着酒壶从后厨队伍中走出,铜壶在手中转出半圈,酒液如银练般溅湿为首乐师的衣襟:"几位大哥,这喜酒不喝,怕是堵了财路吧?"她指尖一弹,两锭雪花银落入乐师怀中,"《凤求凰》总该会吹?"
乐师们面面相觑,为首的老者擦了擦汗,颤抖着将唢呐凑到唇边。欢快的曲调重新响起时,苏晚己重新放下红盖头,透过纱幔看见街角阴影里闪过的藕荷色裙摆——任瑶华攥着帕子的手青筋毕露。
花轿重新起行,行至城中心的钟鼓楼时,天际忽然滚过墨色云团。豆大的雨点砸在轿顶,发出密集的鼓点声,迎亲队伍顿时乱作一团。秦九霄策马靠近,雨声中传来他急切的呼喊:"阿晚,先回府避雨!"
"九霄!"苏晚的声音从轿内透出,带着雨后新荷的清亮,"《礼记》有云'遇水则发',此乃天赐吉兆!"她掀起轿帘,雨水打湿额前碎发,却笑得眉眼弯弯,"悦来居新店就在前方,不如绕道歇歇脚,也让新店沾沾喜气?"
秦九霄怔住片刻,随即朗声大笑,雨水顺着玄甲滴落:"好!听新娘子的!"
悦来居新店的伙计早己得了消息,当迎亲队伍涌至门前时,百子炮仗骤然炸响。苏晚踩着铺地的红毡走出花轿,任由雨水打透嫁衣,向围观的百姓福身笑道:"今日我与秦将军喜结连理,悦来居新店开张,凡进店者皆赠喜糖一份,沾沾喜气!"
话音未落,原本因暴雨散去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有老者捋须赞叹:"这才是将军夫人的风范!"少女们簇拥着往店里挤,惊落了檐角悬挂的彩绸花球。秦九霄脱下披风披在苏晚肩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臂,低声道:"阿晚,你总是能化险为夷。"
苏晚抬头看他,雨水从发间滑落,在嘴角凝成晶莹的水珠:"那是自然,总不能让任瑶华看了笑话。"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看见任瑶华躲在绸缎庄的廊下,脸色比檐角的冰棱还要青。此刻悦来居的伙计正往百姓手中分发喜糖,玫瑰豆沙的甜香混着雨水,竟比任何香料都要馥郁。
街角的茶楼上,任瑶华捏碎了手中的茶盏,瓷片割破掌心也浑然不觉。她看着雨中笑靥如花的苏晚,看着秦九霄眼中毫不掩饰的宠溺,忽然想起十年前上元节,那个在灯市为她买糖画的少年将军,如今眼中却再无她的身影。雨水顺着雕花栏杆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深色的斑点,如同她心底蔓延开的绝望。
苏晚扶着秦九霄的手走进悦来居,新店的檀木柜台还散发着木香。她接过伙计递来的热姜茶,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忽然低声道:"九霄,你说这场雨,能洗去所有不堪吗?"
秦九霄握紧她的手,玄甲上的龙纹在灯火下泛着微光:"有我在,任何不堪都伤不了你。"雨水敲打着窗棂,将世界隔成朦胧的一片,而店内的喜糖甜香,却穿透雨幕,飘向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任瑶华站在雨中,看着迎亲队伍重新启程,花轿上的凤凰在雨水中愈发鲜艳,终于忍不住蹲下身,任由泪水混着雨水滑落。这场丧乐之局,她终究是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