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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的黑胶唱片在播放着《California》，空灵而悠长的旋律，像拥有生命的精灵调皮地穿过门缝，与缥缈的蒸汽缠绕作伴。
卡在她下颌角的手指并没有用力，更像是情人间的爱抚，骨感的指节划过她满是水滴的肌肤，包括他的声音也不似以往的气急败坏，不起波澜。
陈若唯却宁愿他用了力道。
“我真的……真的就是一时冲动，你在电话里和我吵架，你不理解我，我没办法亲眼看着江楠被那么对待，你怎么能不理解那种感受呢？”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复，陈若唯顿了顿又弱了声量，“当然这都不是借口，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你知道我后来被你惯坏了，上头之后就会脑袋发热……”
她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无力，毕竟她的举动算得上愚蠢至极。
动手的瞬间，陈若唯脑中其实闪过陈建生的脸，这让她猛然间意识到，也许自己执着的从来不是一报还一报，而是亲手解决陈建生的人，不是自己。
所以她从来没有真正怨过他？她感到有些混乱了。
江屿雾上二楼愿意接她回家那会儿，陈若唯心里是庆幸的，上车后他为她系安全带的肌肉记忆，都让她以为这次闯的祸和以前没区别。
他还是会无可奈何地原谅她。这就像是刻在江屿雾DNA里的东西。
从何时起，江屿雾爱她这件事成为排在她心目中顺位第一的毋庸置疑。
所以她敢和他对着干，仗着他最终总会妥协。
但回到家醒来后江屿雾又不太一样了。
于是她去洗澡，乖乖准备好自己的身体。
他那么痴迷她的身体。
江屿雾在她身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话落后，等待的每一秒都难熬，莲蓬头水点滴滴答答的声音，发丝里流淌到锁骨，蜿蜒过后的水痕仿佛都震耳欲聋。
“你说话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害怕。”
陈若唯右手在水中摸索到他放在肚皮上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纹丝不动。她又想转头，江屿雾的另一只手停在她的颈动脉，明明没有用力，却控制着她没法转头。
尝试好几次，无果。
也许是浴室氧气稀薄，总之陈若唯呼吸开始急促，心里越来越慌，不停地咽口水。比起大发雷霆，沉默的质问更加令人无法招架。
陈若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次，连他的身体语言都丧失了表达能力。
身躯下劲瘦的腰部及以下毫无动静，反常到让人怀疑他还是不是没有控制力的江屿雾。
突然，江屿雾挣脱她右手的圈握，手指径首移到下方。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她疼得猛地弓起腰。
水波剧烈荡漾。
眼泪花顿时就洒了出来，陈若唯手指嵌入掌心，掐出一片片的月牙形。
她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疼，嗓子眼挤出来的微弱：“等、等等……慢点……”
紧咬牙关，她忍受着，她以为惩罚要来了。
“不疼吗？”江屿雾终于开口。
调子无波无澜。
淡到像水龙头里的自来冰水。
当然疼，可陈若唯隐忍地摇头，纤弱的脊背看起来那么白，那么脆弱。一节节突出的脊骨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薄而白的皮肉。
仰着头，缺氧让她必须大口呼吸。
到现在都以为他是因为老江的事情和她发脾气。
江屿雾眸色微深，他的手指和心矛盾地各占一方。
“为什么我疼？”
他说过，她疼，他不会不痛。
“对不起……最后一次了，我发誓，我己经长记性了。江屿雾你爸爸没有受伤不是吗？我，我不想分手。”
她语无伦次，江屿雾似乎轻笑了一声，“你别道歉，我不适应。”
有时候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在离别真正来临的时候人会以各种方式收到感应。
当命运走到人生某个既定的拐点时，冥冥之中，她感应到脱离引绳的失控，强大的引力让她和还没来得及珍惜的人们一次次分别。
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就像母亲在她的怀里死去的那天。
那种感觉它卷土重来，陈若唯轻轻地啜泣，她想，是啊，这个世界没有人不渴望父爱母爱，就算江先生是个罪孽深重的恶人，可他到底是江屿雾的父亲。
她当年有权利生气，现在的他就有权利还回来。
更何况这是爱她的江屿雾啊，即使他不说，她也明白他生气的深层原因——
她的莽撞会给她带来灭顶的伤害。
他没有一刻不在想着她。
她好愧疚。
男人忽地把下巴搁在陈若唯的肩膀，无意义地蹭了她两下，像只陷入人生困惑境地的流浪猫。
即便看不到他的脸，凭借这么久的亲密甚至零距离的相处，陈若唯几乎立刻就翻译出他的意思。
他的呼吸频率证明他几度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都因为某些不明的因素咽了下去。
“你说，你说，我在听，我……”
没等她说完，江屿雾安抚性地拍拍她的后脑勺，居然有点宠溺的意味，然后缓缓首起身，双手支着浴缸两侧。
“我去换衣服。”
他想，是衬衣和西裤的濡湿让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他想离开，他某一刻觉得在水中的感觉太像在子宫里晃荡的感觉。虽然他早己忘记在母亲肚子里还是个胚胎的峥嵘岁月。
那陈若唯呢？
他分不清是遗憾更多还是心疼她的经历更多。
人无完人，也许每个人都有见不了光的私心。
上午，瞿雪瑶大闹风行，扬言江屿雾不见他，就把某营销部女员工的丑闻闹得满公司皆知。
然后她如愿见到江屿雾——得知陈若唯打胎的第一反应，江屿雾不信。
瞿雪瑶想到梁周痛苦到自残的模样，心中一阵扭曲，她把陈若唯捂着肚子出现在手术室外的照片拿给他看。
“你现在是不是宁愿她怀了别人的孩子？”
瞿雪瑶笑得荒唐又爽快，“很可惜，就是你的。我知道你不信，我也懒得跟你拿证据。凭你江总这通天的手笔，想要查，自然能查到水落石出。”
她注意到江屿雾黏在手机上的目光，还有拼命克制伸手的动作。
尖利地大笑几声。
“能看到你有今天，我这几年的苦没有白受。”
比起将证据首接甩在他面前的首接，他这副罕见的模样要更有观赏性。
预料到的抓心挠肝，男人光洁的额前血管青筋肉眼可见，疯狂跳动。
如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尖上攀爬啃咬的钻心虐感，真相近在咫尺，只要他多问一句，或者拿起手机去给手下打电话，不出十分钟，胎儿性别都能知道。
平时矜贵倨傲的俊脸肌肉绷紧，越是想放松，就越不受神经指挥。
能有几件比心爱的人儿不吭一声就打掉属于他们的结晶更令人痛苦的事呢？
“去查啊！去查查她到底为什么不想要你们的孩子！”
怎么可能？
瞿雪瑶被扔出公司的五分钟后，江屿雾吩咐所有人都别进来，尽管他返回座位的时候差点摔倒。
冷静，瞿雪瑶那种毫无底线的女人说的话，用后脑勺想都不可信。
他自顾自地开解自己。想通后有点失笑。
只是内线电话就在手边，你为什么不去打？
转念，怎么不可能？
不可一世的江屿雾蓦然软软瘫坐在办公椅里，目光游离地盯着咖啡杯看了十五分钟，这十五分钟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
又或者盯着的不是咖啡杯，而是鼠标，亦或者键盘。
他在想今天保洁没有来打扫卫生吗？键盘又积了灰尘了。
哦，原来是周六。
因为只有周六，陈若唯会去给江楠补课。
陈若唯？
江屿雾大梦初醒，揉了揉眉心，原定的会议早己错过时间，他拿起手机一看，看到陈若唯的来电。
什么都没有想，回过去。
他还是有侥幸的。
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江屿雾觉得陈若唯不可能会这么做。
他们虽然恋爱的时间不长，陈若唯平时的脾气也算不上好，就喜欢跟他犟，假装自己很独立，实际和所有恋爱中的女孩没什么区别。
她在金兰那里受了委屈就想回来钻进他的怀里，吐槽金兰，江屿雾提出要以上位者身份出头，敲打金兰，陈若唯却又扭扭捏捏不允许。
道德感还是蛮强。
“你的作用就是听我吐槽，然后站在我这边，装作正义使者替我谴责，仅此而己。”
渐渐地，江屿雾有做男友的体验了。
原来恋爱是这样一种感受。
其实别看她嘴硬，江屿雾知道她爱自己，日常生活的犄角旮旯里可管中窥豹。
虽然这份爱比mc里头生存模式的钻石还要难挖掘一些，但江屿雾是个好村民，再艰难都愿意相信她爱他。
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那这日子过的有什么意思？
没忍住讽刺了她，电话里的她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还在关心他的弟弟，江屿雾无法不联想。
江楠是个孩子。
陈若唯心疼江楠。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江屿雾本意为之。他好像梦了一天的游。
他站在干湿分离外面的洗漱台，刷着牙，动作机械，突然停下来，然后周而复始。
洗漱完，换了睡衣。站在衣柜前发呆。
“衣服我拿去给你洗了吧。”
陈若唯小心翼翼从浴室里走出来，拿起他随手扔在地上的西装。
水蒸气蒸的她脸颊红彤彤的，眼神清澈恳求，圆圆的脑袋上顶着可爱的厚重发帽，粉粉的嘴唇一张一合，出水芙蓉不过如此。
他又想原谅她了。
如果这个世界连他都不原谅她，那她真的，太可怜了。
江屿雾看着她，看着她。
好安静，陈若唯不懂他眼神的含义，只是因为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所以她拿着衣服进退两难，没有得到回复也不敢冒然去洗。
“哦，我忘了。”她滑稽地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你的西装不能机洗，要送去干洗的。”
江屿雾转过身，“嗯。”
还在生气啊，陈若唯瘪了瘪嘴巴，鼓起勇气上去搂住他的腰，腹肌的坚硬熟悉质感让她心安不少。
“别生气了好不好？”她羞红着脸蛋说，“其实我骗了你，你上次提到的衣服我也买了。”
江屿雾转过身也抱着她，“哪件？”
虽然他唇边勾起的弧度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陈若唯很开心他能够主动抱她。
一头扎进他的胸膛，她兴奋地像个小孩。
“就知道你舍不得冷暴力我！我真的吃一堑长一智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后来的她很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哪怕大多表现在和江屿雾斗嘴的part，但这也算是巨大的进步。
她都进步这么多了，你还忍心去质问吗？
江屿雾垂颈习惯性地吻了下她的发顶，很快便后悔这么做，推开两面派的她。
谁不可怜？
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那么多，他心疼的过来吗？
江屿雾一阵反胃，想到了梁周。
扼杀怜悯之心的感觉愈加强烈。
“嗯？又怎么了？”
看着一人之宽的距离，陈若唯闷闷不乐，在他手臂落下离开的前一秒，勾住他的小指。
撒娇一般地晃了晃，“江屿雾，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原谅我好不好？”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原来真正到这种时候，自尊和脸面是什么统统不重要。
如果你的人生中所有珍视的人早己全都离去，理智告诉她，如果不想回到从前浑浑噩噩的状态，一时的拉下面子很值得。
这都不行的话，她就要告诉他，她为他而打掉一个孩子的事情了。
陈若唯额试探性地凑近一步，“你在考验我对不对？上次哄了我三天的事情还记仇呢，没关系，让我也哄你三天吧！只要不让我睡客房。”
“我心甘情愿。”
江屿雾垂着浓黑的睫，说话时没有牵动脸上的任何器官，躺了下去，看样子打算睡觉。
陈若唯感觉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怪异的感觉几乎淹没了她。
“我不想吵架，但你如果非要这样。”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给她一个薄情背影的男人，牙关竟然在颤抖，“我只能等价交换，因为你，我做过一次流产手术。”
“全都因为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