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没有下很久,醒来,院里遍布着雪消融后的水迹,两人手挽着手穿过花园,静静地看了会被薄雪覆盖的山野,便上车打算回家。
路上陈若唯呵欠连天,江屿雾拿毯子盖在她身上,又爱又恨地捏她的脸:“梦里跑马拉松了这么困?昨晚睡得不挺早?”
如果装睡也算睡的话,她应该在晚上十点就睡了,而不是凌晨西点。
“梦里跑了全马。”说起这个,陈若唯觉得自己该锻炼锻炼了,昨天站了一天就累得不行。
“有时间我们去报健身房,我好虚弱。”
江屿雾没意见,“家附近的商圈有好几家,你考个驾照,有空开车去,方便。”
开车的技能很有必要,陈若唯点点头,很多人说女生开始独立的第一步便是自己掌握方向盘。
陈若唯拿纸巾擦擦困出来的泪珠,江屿雾怕她冷,开着空调,车内温度高,陈若唯顺便给他也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下周六江楠的最后一节课。”她想和他商量一下去江家的事情,余光观察着他的脸色。
“江楠的进度还是挺不错的,明年其实可以试着让他回到学校。学校是小型社会,他迟早得学会和除家里佣人外的人接触。”
江屿雾沉吟片刻,指尖点点方向盘,“他不在,你可以去。”
有戏。他指的是江先生。
“你有办法让他不在吗?”
就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江屿雾凉凉看她一眼,“在这等我呢?”
小事而己,无伤大雅,陈若唯浅浅地抿唇笑着,“所以我的等待有用吗?”
调子软软绵绵,不是陈若唯能发出的音节和话语,江屿雾猛地路边刹了车,陈若唯轻微地惊呼一声,就看到江屿雾黑眸沉沉,俯身过来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吻来。
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她的下唇,江屿雾有点无奈又有点恨铁不成钢。
“这么在乎别人的命运对你有什么好处?”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陈若唯还有圣母的属性呢?
陈若唯小口换着气,他的唇很软,贴在她的嘴唇边说话,她耳朵微红,侧开头道:“江楠是你亲弟弟,又不是陌生人。”
“有什么区别?”江屿雾稳定发挥。
血浓于水对他不起作用。
车子重新开始行驶,想到昨晚的小插曲,陈若唯突然就想问,“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
“如果我们没有睡觉,你对我的命运感兴趣吗?”
他说他不想知道她的过往,因为瞿雪瑶的一句话。
她辗转反侧到凌晨,她想告诉他,她的过往是没有色彩的皱巴巴的纸张,但从他们重逢之后,纸张开始有变化,它奇异地被抚平,带给她久违的悸动。
她没有过往,唯一值得被铭记的过往就是与他相识。
江屿雾还真认真思考几秒钟,陈若唯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江屿雾故作神秘,散漫地挑了下眉。
“我回国就是为了你。”
江屿雾单手打方向盘,不着调地说,“西五十个亿的合作我弃之敝履。因为你要来看医生,我两天两夜没睡觉。结果你没来,我干脆趁这次机会回国。”
“怎么样?你够不够有地位?”
周六,陈若唯如愿以偿来到江家。
江楠却没有平时的兴奋劲,他蔫巴地说了声老师好,陈若唯注意到他胳膊上有淤青,淤青旁还有一道短划痕。
“在哪磕的?”陈若唯有随身携带创可贴的习惯,她从包里拿出几枚创可贴,亲手给江楠贴上。
江楠欲言又止,几度想躲开她,含糊其辞,“就在后院玩的时候摔倒了。”
江楠去准备书本的时候,陈若唯不经意间问章管家:“他的胳膊怎么了?”
章管家答:“不小心从楼梯摔下来。”
陈若唯可以确定,大概率是江先生的手笔。
上课时间,陈若唯给江屿雾发了消息,建议他管管江楠的事情。
毕竟他们是男女朋友,以前谈起江家,总是江屿雾的一言堂,但现在她不能坐视不理。
江楠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个孩子,不该在这种成长环境下长大,陈若唯甚至联想到成年后的江楠。
他非常有可能变成自己父亲的样子。
让人不寒而栗。
江屿雾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回了句,行,开完会跟老江聊。
有这句话,陈若唯就放心了。
临近下课,陈若唯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声音,江楠则一蹦三尺高,满脸惊恐。
陈若唯皱眉让他坐好,江楠哆嗦着说,“爸爸回来了。”
“不是他。”
陈若唯相信江屿雾的处理能力,他说江先生今天不会回来就绝对不会回来。
“就是他!”
江楠急得额头居然冒汗了,他环顾书房,像是想找个角落藏起来。
“我能听出爸爸的声音,只有他回来,章管家才会说先生辛苦了,哥哥回来他们都一声不吭躲在仓库的。”
江楠拉着陈若唯的手,弱小可怜无助企图寻求庇护。
“我昨天不小心打碎他一个茶杯,他把我从楼梯推下来,因为他在下面垫了泡沫,我才没有受重伤。”
“…推下来?”
陈若唯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父亲能做出来的事情,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扭曲的恶趣味吧?
“…胳膊上的伤?”
江楠哭着点头,“他说今天回来要锻炼我的毅力,不垫泡沫,把我推下去。”
阿弥陀佛。
是人话吗?
陈若唯深呼吸,短暂地震撼过后,听得火冒三丈,这属于虐童,是个正常人都无法袖手旁观。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江先生能从江屿雾手里跑出来,但陈若唯随机应变能力很强,也冷静,起身反锁了门,然后给江屿雾打电话。
没打通。
她知道他在开会的时候习惯设置静音,也不气馁,“我们报警。”
这么严重的虐待,警察总会管吧?
没想到江楠更慌了,手足无措地摇头,“不行不行,妈妈以前报警他们从来不管的,报完警爸爸会更生气。”
陈若唯瞪大眼睛,“你妈不是很多年就去澳洲了吗?”
江屿雾还给她看过母亲的朋友圈,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江楠说,“我七八岁的时候她跑了,她不要我和哥哥了。因为爸爸喜欢打她。”
“你爸连你妈都打?”
“嗯。”江楠模糊的记忆里,全是破碎的玻璃碎片和豪宅里穿透力极强的痛哭声。
似曾相识的经历让陈若唯一阵恍惚,但时间不允许她过多地思考为什么江屿雾从来没说过这件事。
“那我们在这里等哥哥来,好不好?”
陈若唯蹲下来安抚地拍拍江楠的肩膀,江楠也没其他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陈若唯身上。
可她看起来如此消瘦,抵不上爸爸的一个手指头。
说实话陈若唯也有点害怕,江家太大太远了,就像一个远离文明的法外之地。
他们听着近在咫尺的上楼梯脚步声,江楠大气也不敢出,陈若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开始锻炼,今日安全离开后一定要把力量训练提上日程。
而此刻,陈若唯的手机响了。
是江屿雾,她迅速接起,“你爸回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江先生开始敲门,“儿子,在学习吗?”
陈若唯眉心一跳,江楠则首接躲进桌底,她定神,提高音量,“江先生,还有十五分钟下课。”
江先生不说话。
但也没听到他下楼的声音。
电话里江屿雾的嗓音有点不对劲,沉沉的,他迟疑了几秒钟才道:“我没注意看。”
然后是他和宋特助交流的声音,“不是让他在办公室等我?”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江屿雾“啧”了一声,然后让人滚。
陈若唯顾不上别的,语速很快地说,“他昨天把江楠从楼梯上推下来了,今天——”
“你能走吗?”江屿雾忽然打断她的话,平缓地说,“他不敢动你,你离开就行。”
到现在陈若唯都没听出来他话里的不对劲,迷茫地问:“那江楠呢?我要是走了他不死也得残啊!”
江楠一个哆嗦,目露恳求地仰着头看她。
一个十多岁的小孩用这种惨不忍睹的求救目光看着你,没有人不会心有不忍。
陈若唯示意他不要害怕,艰难移开视线,对着电话讲,“你爸现在就在门外,因为江楠打碎他一个茶杯,他就要把小孩从楼梯上推下去。”
“你很心疼?”
江屿雾淡然到近乎冷漠的声音,陈若唯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
“你什么意思?”她心跳很快,不明白江屿雾在这种时刻突然发病,“你不久前才答应我的事情,江屿雾这种时候你发什么疯?”
宋特助把车钥匙拿过来给他,江屿雾拎着车钥匙等电梯。
“我发疯?”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薄唇扬起讽刺的弧度,“难道不是因为你愧疚吗?”
江先生又在敲门了。
“我为什么愧疚?”陈若唯咬着后槽牙,江屿雾不负责任的态度和巨大的压力之下,她的胸腔里填满了火气和冲动。
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他话里隐含的信息。
“我就问你一句,你来不来,管不管?”
她的态度和语气不自觉差了许多,“我们在谈恋爱,他是你弟也是我弟,你跟我分这么清楚是要干嘛?”
电梯叮咚一声到达,宋特助替他按了负二层,江屿雾面无表情踏上电梯。
吩咐宋特助,“把人带到仓库锁起来,剩下的你去查。”
宋特助面露难色,“这……不合法吧?”
电梯门缓缓闭合,江屿雾垂着眸,难辨喜怒:“要么她留下,要么你走。”
“我知道了,现在就去办。”天大的篓子捅下来有江屿雾这个法外狂徒顶着,宋特助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在说什么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漠视的反应让陈若唯心底郁积的怒气越烧越旺,被隐藏己久的那件事渐渐浮出水面,她面色紧绷。
“最后一遍,你来不来?”
江屿雾的信号断断续续,“我说了你可以走,他不敢动你,听不懂吗?”
他拉长调子,含笑火上浇油,“要不把江楠抚养权给你算了,你应该也喜欢无痛当妈。”
“我听懂你个头!”陈若唯不会骂脏话,气急了也就只会不痛不痒地大吼一声,“你来一趟的功夫有那么难吗?江屿雾你个死人!说话不算话!”
江屿雾:“死的另有其人。”
“……?”
陈若唯满头雾水,江屿雾就像一只薄荷牙膏,挤一点说一点,她快要被逼疯了。
她下了最后通牒:“不来,分手。”
他们都是要强的人,目前为止,也不知道是想救江楠的心迫切,还是和他较劲的存在更多。
电梯到达负二,江屿雾依旧不紧不慢,虽然他此刻的心情可以用乌云遮天蔽日来形容。
“这就不装了?也是,你从来都没在乎过我的感受。我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在听到分手时顿起青筋,江屿雾仍克制着,小幅度地讽笑。
“每天除了为不相干的人和我吵架就是用分手威胁人,才几天你提了六次分手,陈若唯你这闲工夫用在工作,还愁金兰给你穿小鞋?”
可能由于能量守恒定律,陈若唯怒气横生的时候,他反倒能暂时压抑着。
好啊,专挑痛处戳,她说:“前几次我开玩笑你听不出来?也是,你这种人开不起玩笑,高高在上谁也看不起,其实最脆弱的就是你这种人。”
“你再说一遍?”
陈若唯筋疲力尽,“为什么不在恋爱前告诉我你有神经病?早这样说我也不会在现在麻烦你啊?”
车锁滴一声解开,江屿雾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
“到底谁有病?有癔症我给你约个专家号好吧?早说了别吃拼好饭,吃中毒了都不知道。陈若唯我凭什么要为你的愧疚买单?”
江先生猛猛敲门的声音,江屿雾莫名其妙的反应充斥在脑海。
陈若唯头昏脑涨,按着太阳穴摇摇晃晃站起。
“别在那胡言乱语了好不好?天天吃山珍海味的你为什么要亲我这张吃拼好饭的嘴?你矛不矛盾啊?我有什么好愧疚的?要愧疚也只能是你,是你江屿雾永远对我有愧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