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帐被放下来,缘空大师隔着层丝帕替谢灵昭把脉。
室内静谧无声。
只是,缘空大师眉头越皱越紧,似很不解眼前状况。
雀儿忍不住追问:
“大师,我家殿下如何?”
“谢施主体内经络萎缩,似是中毒之症……谢施主的身体是何时出现状况的?”
中毒?
众人震惊。
“殿下吃的东西,每天都有人先试吃的,我们其他人都没有事情,公主怎可能中毒?”
“殿下昨日还好好的,中午开始头痛,吃了颗护心丸,昨天下午进行求雨仪式,今早就起不来床了。”雀儿仔细说着昨日状况。
“若是急性中毒,谢施主昨日头疼开始,应该一刻钟内便身亡,既能支持几个时辰,该是慢性毒药,可……”缘空大师垂眸思量片刻,摇头,
“若是慢性毒药,又不该发作的如此迅速,一日内便起不来身。”
如此,应该不是中毒。
那会是什么呢?
周遭再次陷入死寂。
青竹狠狠捏拳,指节咔咔响个不停。
雀儿哒哒转着圈儿,似热锅上的蚂蚁。
沉默片刻,谢灵昭忽的撩开幔帐,轻声说:“大师,您替我看看面相吧。”
雀儿和青竹惊呼一声。
这会子殿下只披了件外衫,头发披散着,着实失礼。
只是……
眼角瞟见缘空大师骤变的面色,再顾不得细枝末节,追问。
“我们殿下怎么了?”
缘空大师念了个佛号,缓声说:
“谢施主出生时,是福寿绵长、寿终正寝之相,如今印堂黑气萦绕,怕是不久于人世。”
众人大惊。
俩丫鬟还欲追问,谢灵昭却忽然道:
“你们出去,我和缘空大师单独聊一聊。”
她神色平静,似早有预料般,缘空大师不禁多看她两眼。
“殿下……”雀儿泪眼汪汪,“您自己能撑得住吗?”
青竹虽也满脸泣泪,却依言拽起雀儿,强拖向外。
室内,灰蒙蒙的晨光笼罩在床周围,泛起一股森森灰气。
谢灵昭语声艰涩问:
“我还能活多久?”
“若离开护国寺,不出三日。”
谢灵昭闭上眼睛,哑声又问:
“您刚说我面相与出生时不同,可是寿数被人夺去?”
“谢施主并非寿数被夺,而是气运……”缘空大师盯着谢灵昭的脸,皱眉道,
“您面相显示,有一强一弱两股力量在争夺气运……”
他揪着胡子,又有些不确定,似隐隐还能看到第三股力量。
可……
谢灵昭的命运轨迹仿似蒙上了一层纱,运数不停变换,难以窥破。
谢灵昭没察觉到缘空大师的欲言又止,急急追问:
“如果,这股弱小的力量试图争夺、驱赶强大力量,会不会加速我的死亡?”
缘空大师惭愧道:
“贫僧才疏学浅,无法勘破……且容贫僧休书一封,请清虚道长过来探讨一番。”
谢灵昭喉咙好似被什么卡住一般,再问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劳烦大师。”
缘空大师念了个佛号,随即,从自己的手上褪下一串佛珠,递给谢灵昭:
“阴邪作祟,谢施主遭受无妄之灾,这串佛珠虽不能根治您身上的问题,但或能让您多活些时日……”
顿了顿,又道:“护国寺正气浩然,不妨多在这里停留一阵,或有转机。”
谢灵昭诚恳道:“多谢缘空大师。”
缘空大师起身:“阿弥陀佛,谢施主好生歇息。”
谢灵昭垂眸,看向手中的檀木佛珠。
颗颗圆润,皆散发着清心醒脑的佛香,闻之通体舒畅,心绪宁和。
谢灵昭缓缓将佛珠套入手腕。
不知是否错觉,她觉身子轻松了许多,极度虚弱的身体,似有了气力。
她长长呼出口气,缓缓躺下,闭目休息。
至用早膳时,她己能下床行走。
屋内憋闷,谢灵昭穿戴好,离开沉闷冰冷的厢房,走向外头明媚的庭院,沿着走廊缓步行走。
几个小沙弥挑着水,嘻嘻哈哈从河流那边拐入寺庙。
大雄宝殿隐隐传来和尚做早课的念经声。
三两香客不知是否上完了香,绕到后院来,探头探脑瞧着自己。
“殿下,她们都在看你。”雀儿笑盈盈道,
“早上我去拿早膳时,碰到好几个香客,她们是听说您为他们祈雨,特意早起上来看看您这个菩萨呢……”
青竹颔首:“没错,很多人都在夸殿下您,昨儿个的祈雨,对名声提升明显。”
谢灵昭抬眼看了那几个香客一眼,感觉大人小孩都生机勃勃,眼中闪过丝羡慕又怅然的神色。
没多说什么,走下台阶,漫步向寺庙后的金黄银杏林。
……
晨光明媚,泼洒在笔首的古杏树上,却暖不透苍白的树皮。
谢灵昭指腹轻轻过树干表皮,细微的刺痛感顺着指尖传来。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江潮。
那夜,他粗糙的指腹自己脚心时,也带来相似的刺痛感。
眼前浮现江潮俊朗的面容,他鼻侧的嫣红小痣妖冶非常。
谢灵昭猛然怔住。
在预知梦中……根本没有这个人的模样?
她太阳穴突突首跳,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抡了好几拳似的,嗡嗡作响。
不是说自己折辱了他一整年,怎会没有与他有关的任何画面?
所有有关自己与他的恩怨,都只是从旁人嘴里听闻。
重要的反派都缺失了,那个梦,真的是预知梦?
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幻觉?
她五指收拢,娇嫩的指尖瞬间被粗糙树皮刮破,血迹蔓延。
青竹和雀儿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心疼地捧着谢灵昭的手。
两个丫鬟手忙脚乱地去拿水和药膏处理伤口。
谢灵昭麻木地看着眼前忙活的两人,心口沉重。
痛,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
所以,早上服用过护心丸,戴上佛珠后,身体的舒适不过是暂时的假象,自己己时日无多。
既然如此,她不能再像鹌鹑般逃避。
躲在护国寺,也不过多苟延残喘几日。
没了她,父兄和青竹、雀儿定会踏上预知梦中的悲惨结局。
真的没有办法吗?
谢灵昭低头细细思量。
不,有的。
虽然反抗命运难以改变大方向,但细节可以扭转。
瞧,裴玉鸾不是没如梦境中,一早来护国寺祈雨吗?
思及此,她看向两个年轻水灵的小姑娘,笑问:
“青竹,雀儿,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样?”
两个低头处理伤口的姑娘面色一僵。
雀儿泪眼汪汪:“姑娘,您不要胡思乱想,婢子要陪您白头到老的。”
青竹则是凉凉道:
“万千儿郎不及你。”
谢灵昭:“……”
能不能别这么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