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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路的梧桐叶在暮色中沙沙作响。顾轻鸿站在72号公寓的窗前，指尖轻轻拨弄着留声机的铜喇叭。德彪西的《月光》在房间里流淌，像一层薄纱笼罩着他修长的身影。窗外，法租界的灯火次第亮起，宛如散落的明珠。
他第三次看怀表——七点十五分，傅沉舟迟到了。
"看来'夜莺'也不过如此。"顾轻鸿自语道，从西装内袋取出镀银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照亮了他左眼角那颗泪痣。香烟在唇间点燃时，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
脚步声在木质楼梯上不紧不慢地响起，每一步的间隔精准得如同钟表。顾轻鸿掐灭刚抽两口的烟，在玻璃上照了照自己的倒影。领带结端正得一丝不苟，鬓角发丝纹丝不乱——这场会面，他必须掌握主动权。
敲门声响起，三长两短。
顾轻鸿没有立即应答。他慢条斯理地将一把勃朗宁塞进沙发垫下，又确认了茶几抽屉里的钢丝录音机运转正常，这才踱到门前。
"傅公子迟了一刻钟。"拉开门时，他嘴角噙着笑，"是路上遇到红颜知己，还是军统临时开会？"
傅沉舟站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黑色风衣肩头沾着夜露。他左手提着皮质公文包，右手却插在衣袋里——顾轻鸿知道那里一定藏着武器。
"顾老板的待客之道很特别。"傅沉舟目光扫过玄关处刻意摆放的两把折扇——扇面朝外展开，正是地下党接头的暗号，"让客人在门外闻二手烟？"
顾轻鸿侧身让出通道，在傅沉舟经过时嗅到了淡淡的硝烟味。不是香烟，是枪械刚刚击发后的金属灼烧味。这个发现让他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
"你受伤了。"顾轻鸿突然说。
傅沉舟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僵。顾轻鸿己经绕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解开他的风衣纽扣。左侧腰际的衬衫洇出一小片暗红，血腥味混着古龙水，形成一种奇特的危险气息。
"佐藤的人？"顾轻鸿从柜子里取出医药箱。
"青帮杜九爷。"傅沉舟任由他掀开衬衫下摆，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派人跟踪我找你的住处。"
棉签沾着碘伏压在伤口时，傅沉舟的腹肌微微抽紧。顾轻鸿故意加重力道："傅公子为我挡刀？真是受宠若惊。"
"少自作多情。"傅沉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是好奇，一个共产党为什么敢单独约见军统特务。"
录音机的钢丝在暗处无声转动。顾轻鸿挣开他的手，转身走向酒柜。水晶杯相碰的清脆声响中，他背对着傅沉舟说："因为我知道你手里有日军进攻上海的具体部署——通过德国顾问团的渠道。"
房间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怀表秒针的走动。顾轻鸿倒了两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像凝固的火焰。他听见身后手枪保险打开的声音，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顾轻鸿，你知不知道就凭这句话，我就可以让你消失？"傅沉舟的声音近在耳畔，枪管抵在他的后腰。
顾轻鸿转身时，胸口首接顶上了枪口。他微笑着将酒杯塞进傅沉舟空闲的那只手："那你开枪啊，'夜莺'先生。"他凑近对方耳边，呼吸拂过那枚白玉耳钉，"可惜杀了我，南京方面永远找不到'鸿雁'掌握的日本海军密码本。"
枪管微微下移。傅沉舟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时在领口投下锋利的阴影："你想要什么？"
"合作。"顾轻鸿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推过去，"七月七日之前，我们必须确定日军会在上海哪个码头登陆。"
照片上是日本海军陆战队在吴淞口的秘密集结。傅沉舟用指尖点了点画面边缘模糊的人影："这是日本特高课的佐藤一郎。三天前他见过杜九爷，青帮最近在十六铺码头清场。"
留声机的音乐恰好转到《月光》最激昂的段落。顾轻鸿突然按住傅沉舟的手："有人监听。"
钢笔在便签纸上快速滑动：「天花板的通风口有设备，说话时保持微笑」
傅沉舟挑眉，突然揽住顾轻鸿的腰将他带到沙发边。两人跌坐在软垫上时，他贴着顾轻鸿的耳垂说："杜九爷在替日本人转移鸦片，用的是你们戏班的道具箱。"
这个姿势让顾轻鸿想起昨晚在更衣室的交锋。他顺势攀上傅沉舟的肩膀，嘴唇几乎碰到对方的下巴："所以傅公子是来英雄救美的？"
"我是来告诉你——"傅沉舟的手突然掐住他的后颈，力道恰到好处地介于威胁与爱抚之间，"明晚杜九爷要在百乐门设局抓你，他怀疑你是共产党。"
顾轻鸿轻笑出声，手指描摹着傅沉舟的领针纹路："那傅少爷准备怎么保护我？"他故意用戏台上的腔调，尾音拖得绵长婉转。
傅沉舟的眼神暗了下来。他猛地将顾轻鸿压在沙发靠背上，鼻尖相抵："用这个。"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件塞进顾轻鸿掌心——微型胶卷盒，"日军在虹口、杨树浦、闸北三处的布防图。"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初夏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叩门声。顾轻鸿借着闪电的光亮审视傅沉舟的脸，发现他右眉骨有道新鲜的擦伤。
"你到底是哪边的人？"顾轻鸿轻声问。
傅沉舟用拇指擦过他的下唇："重要吗？在这座城市，每个人都是三重间谍。"
雨声中，顾轻鸿听见走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猛地推开傅沉舟，同时从沙发垫下抽出勃朗宁。几乎在同一秒，傅沉舟的风衣里滑出一把瓦尔特P38。
门被踹开的瞬间，顾轻鸿开了灯。三个青帮打手僵在玄关，为首的刀疤脸显然没料到会看到两个持枪以待的目标。
"杜九爷的手伸得太长了。"傅沉舟的枪纹丝不动，"回去告诉你们老大，顾老板是傅家的人。"
刀疤脸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定格在茶几上摊开的照片。顾轻鸿注意到他瞳孔骤缩——这个喽啰认得出日军布防图。
"滚。"傅沉舟的枪口微微上扬，"或者我请你们吃子弹。"
青帮的人退走后，顾轻鸿立即检查了通风口。微型窃听器还闪着红灯，但刚才的对话应该都被雨声掩盖了。他转身时，发现傅沉舟正在看墙上的日历——七月五日的数字被红笔圈了出来。
"来不及了。"傅沉舟突然说，"日军会在七日凌晨动手。"
顾轻鸿的心脏猛地收紧。他抓起电话拨通戏班的号码，用暗语通知老周取消明晚演出。挂断后，他发现傅沉舟正用拆信刀挑开他藏在画框后的密电码本。
"你这里不安全了。"傅沉舟将胶卷盒和密电码本一起塞进内袋，"跟我回傅公馆。"
雨幕中，黑色雪佛兰像一尾游鱼穿过法租界。顾轻鸿透过雨帘望着街边匆匆避雨的行人，卖报童、黄包车夫、旗袍女子……他们都不知道两天后这座城市将陷入怎样的地狱。
"为什么帮我？"顾轻鸿突然问，"军统不是应该坐等日军和共产党两败俱伤吗？"
傅沉舟单手转动方向盘，拐进愚园路。雨水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阴影："1932年淞沪抗战，我在闸北见过堆积如山的童子军尸体。"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有些游戏，不该用孩子的血当筹码。"
傅公馆的铁门在雨中缓缓开启。顾轻鸿注意到门房警惕的目光和腰间鼓起的形状——这里每个仆人都配了枪。
书房里，傅沉舟拉开《上海滩》油画后的保险箱。顾轻鸿望着他输入密码的手指——8923，这个数字组合莫名熟悉。
"这是……"
"我母亲去世的日期。"傅沉舟头也不抬，"也是你第一次登台唱《贵妃醉酒》的日子。"
顾轻鸿呼吸一滞。1929年8月9日，兰心大戏院，那是他第一次以"顾轻鸿"的艺名登台，也是他正式接受组织任务的开始。
保险箱里除了文件，还有一个天鹅绒首饰盒。傅沉舟取出它时，眼神变得异常柔软："这个送你。"
盒子里是一枚蓝宝石领针，与傅沉舟今晚戴的那枚正好成对。顾轻鸿正要拒绝，却见宝石底座轻轻旋转，露出微型照相机的镜头。
"明晚百乐门，杜九爷会带佐藤的亲信出席。"傅沉舟将领针别在顾轻鸿衣领上，"我要你拍下他们交接的文件。"
窗外惊雷炸响。顾轻鸿在闪电中看清傅沉舟眼底的血丝，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己经几天没睡了。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刚触到对方眉骨的擦伤，书房门突然被敲响。
"少爷，佐藤一郎来访。"老管家的声音透着紧张，"说要亲自感谢您上周在商会的招待。"
傅沉舟的眼神瞬间结冰。他迅速将顾轻鸿推进相连的卧室："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门关上的瞬间，顾轻鸿听见走廊传来皮靴踏过大理石地面的声响。他贴着门缝，听到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说："傅桑，听说你最近迷上了兰心大戏院的顾老板？"
"佐藤课长对别人的私生活也这么关心？"傅沉舟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冷得刺骨。
"只是好奇……"纸张翻动的声音，"一个戏子为什么会有共产国际的密电码本？"
顾轻鸿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的手摸向腰间的勃朗宁，同时听到傅沉舟茶杯放下的轻响——这是他们刚才在车上约定的危险信号。
"佐藤课长，"傅沉舟的声音突然近了，似乎正走向卧室门口，"您听说过中国有句古话吗？'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顾轻鸿屏住呼吸。这是组织最高级别的预警暗语，意思是——立即撤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