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尘埃落定。
太子楚明景,或者说新帝楚明景,在夏至前一日,于奉天殿举行了庄严的登基大典。
金銮殿上,钟鼓齐鸣,百官朝贺。
萧辞渊虽重伤初愈,面色仍显苍白,身形亦有些清减,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己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沉稳。
他身着玄衣纁裳的宰相朝服,腰佩玉带,手持玉笏,立于丹陛之下百官之首,主持着这场象征着王朝新生的盛典。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大殿,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尽显宰辅威仪。
新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全然的信任与倚重。
朝堂的清算也随之而来。
夏谦谋逆,罪证确凿,依律诛九族。
远在黔州的夏谦家眷被押解回京,菜市口一连数日血染黄沙,哀嚎震天,警示着所有心怀不轨之人。
而在那寂静的后宫深处,夏贵妃的寝宫内弥漫着诡异的安宁。皇帝驾崩后,夏贵妃“自愿”为皇帝殉情。
当夜,宫人们只听见寝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后便陷入死寂。
次日清晨,当宫婢们战战兢兢地推开殿门,只见夏贵妃身着华服,端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攥着半支断裂的金步摇,脖颈间一道狰狞血痕蜿蜒,妆容却依旧精致,宛如沉睡。
新帝望着夏贵妃的尸身,神色平静无波。叹息一声夏贵妃情深意重,追随先帝而去。
他执意不让先帝与自己的母后萧皇后合葬,只因萧皇后生前受尽冷落与委屈,他不愿母亲死后还要与负心人相伴。
六岁的楚明晏跌跌撞撞扑到新帝脚下。孩童清澈的眼中盛满惶恐与自责,奶声奶气却字字沉重:“皇兄,臣弟愿去守皇陵。母妃...母妃做了错事,臣弟替她赎罪。”
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响,楚明景望着幼弟单薄的身影,忽而想起幼时母后端着汤药守在他病榻前的模样。
有人机关算尽,有人以命偿罪,这又何尝不是因果轮回呢?
永定侯府白崇山,附逆夏谦,参与宫变,罪不容诛。
三子白池砚,更是核心主谋。
圣旨下:白崇山、白池砚父子,斩首示众,悬首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永定侯府爵位褫夺,府邸查抄。其余族人,成年男子流放三千里至苦寒北地,永不赦还;女眷及未成年者,没入官籍为奴。显赫一时的永定侯府,顷刻间灰飞烟灭。
平叛功臣亦得厚赏。
昭勇将军陈衔鹤,护驾平叛,调度江州兵马及时入京勤王,居功至伟。
新帝特旨:晋封陈衔鹤为定国公,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特恩准其留京荣养,享公爵尊荣。
其长子陈礼之,忠勇果决,接替父职,正式授昭勇将军印,统御江州兵马,镇守南疆重镇。
陈礼之年仅十岁的幼弟陈允之,此番随兄入京平叛,骑乘异兽“铁铁”勇不可当,新帝大赞其“少年英杰”,特赐金甲一副,宝马一匹,并允其随兄陈礼之同赴江州历练,待其成年再行封赏。
陈氏一门,荣宠至极。
新帝登基大典的喧嚣与荣光,丝毫透不进这地底深处的死寂与阴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霉烂和绝望的气息。
萧辞渊穿着一袭墨色衣裳,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更显苍白。
苏棠梨扶着他的手臂,两人在狱卒的引领下,穿过狭窄潮湿、铁栏森然的甬道,停在最深处一间单独的牢房前。
牢房内,白池砚蜷缩在角落的枯草堆上。
曾经意气风发的永定侯府三公子,如今蓬头垢面,囚衣褴褛,沾满污秽,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眼神空洞呆滞,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清内容。
他身上的系统,如同苏棠梨的一样,在宫变失败的那一刻,或者说在他气运彻底崩塌、沦为阶下囚的那一刻,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狱卒打开沉重的铁锁。
苏棠梨扶着萧辞渊走了进去。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靠近,白池砚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迟缓地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聚焦在苏棠梨脸上时,那空洞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怨恨,有恐惧,有不解,最后竟然浮现出一丝扭曲的、近乎哀求的脆弱。
“…苏…棠梨…”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镣铐哗啦作响。他死死盯着苏棠梨,嘴唇哆嗦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字:
“对…对不起…”
这句迟来的、跨越了前世今生的道歉,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如此突兀而诡异。
苏棠梨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恨意,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疏离。她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清晰而冷静:“白池砚,你从未真正爱过我,我对你,也从未有过男女之爱。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而带着一丝自省:
“所以,你从未欠我一句‘对不起’。若说亏欠,是我前世识人不明,帮了不该帮的人,助长了不该助长的野心,最终害人害己。那份错,是我自己的。”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剖开了白池砚试图用“道歉”来伪装或祈求的最后一丝遮羞布。
白池砚脸上的脆弱瞬间消失,被一种疯狂的狰狞取代!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射向隔壁牢房!
隔壁,关押着同样沦为阶下囚的李玲。
她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看到白池砚和苏棠梨,尤其是听到白池砚那句“对不起”和苏棠梨平静的回应后,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嫉妒,尖声咒骂起来:“白池砚!你这个废物!没用的东西!临死了还对这个贱人摇尾乞怜!你活该!你们都活该!苏棠梨!你别得意!你……”
李玲的咒骂戛然而止!
因为白池砚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猛地扑到分隔两间牢房的粗大木栅前,双手穿过栅栏的缝隙,精准地、死死地掐住了近在咫尺的李玲的脖子!
“啊——!放…放开…” 李玲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徒劳地撕扯着白池砚的手臂,双腿乱蹬。
“都怪你!!” 白池砚双目赤红,面容扭曲到了极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唾沫星子喷了李玲一脸,“前世今生!都是你!都是你蛊惑我!都是你害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的手指如同铁钳,深深嵌入李玲脆弱的脖颈。
李玲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眼球突出,舌头伸出,脸色由红转紫,最后变为一片死灰。喉骨碎裂的轻微“咔嚓”声在死寂的牢房中清晰可闻。
狱卒反应过来冲上前时,李玲的身体己经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没了气息。而白池砚则被狱卒狠狠拉开,按倒在地,他兀自疯狂地大笑着,笑声凄厉:“死了…哈哈哈…都死了…你也该死…都该死…哈哈哈…”
苏棠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从始至终,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扶着萧辞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萧辞渊抬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给予无声的安抚,他的眼神冰冷地看着状若疯癫的白池砚。
“走吧。” 苏棠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平静。她扶着萧辞渊,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充斥着死亡与疯狂的地狱。
走出天牢阴暗的甬道,重新沐浴在初夏有些刺眼的阳光下,苏棠梨深深吸了一口气。
微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闷热夏日的凉爽。
身后传来狱卒的呵斥和白池砚断续的疯笑声。
“他最后那句‘对不起’,不过是想让我心软,想为他求一条生路罢了。” 苏棠梨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这个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骨子里从未改变。自私、贪婪、懦弱又疯狂。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牺牲。他,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原谅。”
萧辞渊握紧了她的手,沉声道:“因果己了,罪有应得。”
数日后,午门刑场。
白崇山、白池砚父子,连同夏谦一党的主要核心成员,被验明正身,押赴刑场。监斩官宣读圣旨,声如洪钟:“…罪大恶极,明正典刑,斩立决!”
刽子手手起刀落。
血光冲天。
曾经搅动风云、野心勃勃的白池砚,连同他疯狂而扭曲的野心,彻底化为了断头台上的一滩污血,被历史的尘埃无情掩埋。
尘埃落定,万事己安。
初夏的阳光温暖而明媚,洒在刚刚经历过动荡的京城,也洒在相携走出阴霾的两人身上。苏棠梨侧头看着身边虽然虚弱却目光坚定的萧辞渊,轻声问:“还撑得住吗?我们回家?”
萧辞渊回望她,眼中是历经劫波后的温柔与安宁,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唇角微扬:
“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