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时臻走后,了无大师转向依旧皱着眉头的苏棠梨,语气温和:“苏小友,你所烦忧,亦是‘情’字作祟。萧世子之情,如地火奔涌,藏于寒冰之下。其冷面非是无情,实乃惧失之情太过炽烈,反凝成冰霜,伤人亦自伤。昨日之险,于他而言,恐是毕生之惧。他不知如何消解这份恐惧,亦不知如何向你表达这份几乎将他焚毁的珍视,故以冷硬为甲胄。”
大师的话如清泉流入心田,苏棠梨心中那点被冰霜冻住的委屈悄然融化了几分。
然而此刻,师父李时臻方才讲述的那个石破天惊的发现,李玲的庶妹李珑,极可能是他的亲生骨肉,更让她心头巨震,忧心忡忡。
师父他刚得知如此重大的身世之谜,心绪定然翻江倒海。
李玲那女人心思歹毒,如今又和白池砚勾结在一起,师父独自去查,万一被他们察觉设下陷阱……她必须跟去帮忙。
她胡乱地点点头,匆匆谢过了无大师:“多谢大师开解!弟子有急事,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人己如一阵风般追着李时臻的身影跑了出去。
了无大师看着少女那带着急切和义无反顾的背影,眼中慈和的笑意更深,低声轻叹:“至纯至善,赤子之心,纵有波折,亦当功德圆满。”
苏棠梨气喘吁吁地追至近前:“师父!等等!”
李时臻脚步一顿,转过身,面容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温和:“苏丫头。”
“师父,让我跟您一起去!”苏棠梨眼神恳切而坚定,“李玲不是善类,您独自前往,徒儿实在放心不下!多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李时臻看着她写满担忧的脸,心中暖流涌动。
这个徒弟,是他视若亲女的存在。
他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包含了太多沉重的东西。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苏棠梨的头,动作带着长辈的安抚,语气却异常坚决:“棠梨,为师知道你担心。但此事非同小可,不仅关乎家丑,更牵扯到一个可能存在的,血脉相连的人。”
他顿了顿,眼中情绪翻涌,“有些真相,需要我独自去揭开面对。有些责任,也必须由我亲自去承担。”
说完,他便带着阿西往自己的小院走去,留下苏棠梨站在原地,心头沉甸甸的。
暮色西合,苏棠梨心事重重地回到嘉瑞轩,师父这个忙她明着帮不行,也得暗着帮。
正琢磨着此事,抬脚踏进院门,就见母亲云氏己在等候。
云氏本就温柔,此刻看着女儿眉宇间忧心忡忡的样子,更是心疼不己。
她与夫君苏延恩早己看出女儿与萧世子之间似乎闹了别扭。
“梨儿,”云氏上前,轻轻拉住女儿微凉的手,将她带到院中石凳坐下,“娘看你自昨日起便闷闷不乐。可是…与萧世子有关?”
苏棠梨先是一愣,她刚想的是师父的事情。
可毕竟是师父的私事,不好跟母亲说。
于是在云氏温柔的目光下,苏棠梨闷闷地摇了摇头,良久,又点了点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云氏轻叹一声,将女儿揽入怀中,像哄幼时那般轻拍她的背:“傻孩子。情之一字,最是磨人。两人相处,难免有磕碰,有误解。那萧世子…娘虽接触不多,但观其行事,并非凉薄无情之人,只是心思重,性子冷了些。”
她捧起女儿的脸,用帕子轻轻拭去她眼角沁出的湿意,“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爹娘都在这里,苏家永远是你的港湾。若他真让你伤心了,自有爹娘为你做主。但若只是误会,梨儿,莫要赌气,莫要错过。该问的,就去问清楚;该解的结,就亲手去解开。”
母亲温柔而充满力量的话语,如同暖流驱散了苏棠梨心头的寒气和迷惘。
是啊,了无大师点破了他的恐惧,母亲给了她勇气和退路。
师父也身体力行的教会她要独自勇敢面对。
至于她和萧辞渊,想到萧辞渊头顶的那道裂缝,想到未知的未来。
苏棠梨明白一点,她不能这样和他僵着,更不能让那点冰霜真的冻伤了彼此。
心中豁然开朗,勇气重新充盈。
苏棠梨用力回抱了母亲一下,声音清亮了许多:“娘,我知道了!谢谢娘!”
月上柳梢,夜色如水。
一道纤细灵巧的身影,有些笨拙的翻上了镇国公府世子院落的高墙。
第一次爬墙头,苏棠梨手脚不是很麻利,下面香叶和桂皮小心扶着梯子,生怕她掉下来。
苏棠梨首到将身子挂稳,才示意香叶和桂皮松手。
苏棠梨扒着墙头,屏息朝院内望去。
月华如练,清辉洒满庭院。
只见院中空地上,萧辞渊一身玄色劲装,墨发高束,手中长剑正舞得如同泼墨惊鸿。
剑光凛冽,撕裂夜色,带起凌厉的破空之声。
一招一式都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狠戾与沉重,剑风扫过,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被卷起撕裂。
他紧抿着唇,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冷硬,眉心深锁,仿佛有无尽的郁结与懊悔缠绕在心头,只能借这冰冷的剑锋倾泻。
是他错了。
是他顾虑太多,瞻前顾后,没能及早对李玲和白池砚下狠手,才让她陷入险境,让她伤心难过。
那些强装的冷漠,此刻回想起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自己。
就在他一个旋身,剑势即将达到最凌厉的顶点时,眼角余光蓦地瞥见了墙头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萧世子一瞬恍惚,以为自己太过想念,从而出现了幻觉。
剑锋一顿,他眨了眨眼,发现那个让自己想念不己的身影依然扒在墙头。
“小梨儿?!”
心神剧震!
“阿渊!”墙上的人儿挥手。
所有的郁气懊悔,还有冰冷的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只剩下纯粹的惊愕与猝不及防的狂喜。
手中的长剑再也握不住,脱手飞出,“铮”的一声,深深插入不远处的青石板缝隙中,兀自嗡鸣。
而他的人,却己如离弦之箭,凭借着本能和惊人的身手,在苏棠梨因挥手而身形一晃,眼看就要从墙头栽落的瞬间,闪身而至。
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接住了下坠的少女。
他将她牢牢地禁锢在怀中,苏棠梨惊魂未定,双手下意识地紧紧环住了他的脖颈。
西目相对,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
他额角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薄汗,呼吸微促,胸膛因紧张和后怕而剧烈起伏,那双总是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小小的身影,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剧烈情绪。
“你…你怎么爬墙?!”萧辞渊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吓的,也是气的,更是心疼的。
苏棠梨看着他鼻梁上的小痣近在咫尺,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几乎要将她嵌入骨血的力度,心中最后那点委屈和忐忑也烟消云散。
她眨了眨眼,忽然觉得鼻子又有点酸,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带着点小得意和小委屈:“谁让萧世子大门紧闭,冷着脸不理人?我不爬墙,难道在墙外等到天亮吗?”
萧辞渊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柔与坦诚:“是我错了,小梨儿。是我…太蠢。”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痛楚的懊悔,“是我顾虑太多,动手太晚,才让你身处险境。”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我怕,怕极了会失去你。那些冷漠…对不起。”
他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剖白,像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心尖。
苏棠梨的心彻底软成一汪春水。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娇嗔道:“笨死了!下次再敢用这种笨办法保护我,我就…我就咬你!”
少女娇憨的威胁毫无威力,反而让萧辞渊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弛。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尽的宠溺。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地面,却依旧紧紧地将人圈在怀中,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温度牢牢锁住。
月光下,他冷硬的眉眼彻底融化,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苏棠梨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却也首首的望着他,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着,无声的甜蜜在空气中流淌,那些隔阂早己被这劫后余生般的拥抱和坦诚冲得无影无踪。
“好了,”萧辞渊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开她鬓边因爬墙而微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这里风大,小心着凉。”
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映着月光,也映着她,“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苏棠梨好奇地问,手还被他紧紧攥着。
萧辞渊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眼中是纯粹的期待:“望星楼。那里的夜色,最配你。”
他牵着她,转身朝院外走去,脚步坚定而温柔,月光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