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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的喧嚣渐渐模糊，李时臻背着药篓，脚步沉重地走向镇国公府方向。
那个名叫李珑的少女孤单的背影，以及那双酷似亡妻，含着倔强泪水的眼睛，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惊涛骇浪，更唤醒了一段尘封十六的往事。
小厮阿西，默默跟在几步之后，看着李时臻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满是担忧，却不敢轻易出声打扰。
李时臻的思绪被猛地拽回了十六年前那个阴冷绝望的冬天。
那时的他，己离家多年，在医道上小有所成，却也更加痴迷。
他记得自己曾短暂回京，是为了探望病重的母亲。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如水般温柔、却如蒲草般坚韧的女子，林氏。
两颗漂泊的心在药香中靠近，结为连理。那段日子，是他漂泊生涯中难得的温暖。
林氏理解他对医术的痴狂，默默支持着他。
然而好景不长。
林氏怀孕期间，他接到南方爆发疟疾的消息，无数医者束手无策，尸横遍野。
一边是即将临盆的爱妻，一边是疫区哀鸿遍野的百姓……医者的天职和对生命的敬畏最终压倒了对小家的眷恋。
他怀着对妻子深深的愧疚，再次踏上征程。
临行前，他抚摸着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胎动，初为人父的喜悦与离别的痛苦交织。
他给未出世的孩子起了名字，若是女孩就叫“珑”，取其美玉玲珑之意。
他在疫区拼尽全力，与死神赛跑。
当他回到京城时，等待他的却是晴天霹雳！
家仆哭着告诉他，夫人生产时遭遇血崩，拼尽全力生下孩子后便撒手人寰！
而那个可怜的孩子……也因在母体中憋闷太久，生下来便没了气息，他连孩子的面都没能见到。
巨大的悲痛和灭顶的愧疚瞬间将他彻底击垮！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守在妻子身边！如果他留下，或许妻子不会死，孩子也不会夭折。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妻儿冰冷的棺椁，只在灵堂外远远地磕了几个头，便如同行尸走肉般逃离了京城，再次投身于最危险，最艰苦的采药和行医生涯，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来麻痹内心那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悔恨。
他记得也是那年，他捡到了阿青。
后来阿青也死了，他以为他注定是孤星之命。
可是……可是今天！
李时臻猛地停住脚步，发现自己己站在镇国公府门前。
他扶着冰冷的石狮，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
那张脸！李珑的脸！那眉眼间的沉静温婉，分明像极了他记忆中爱妻林氏年轻时的模样！
尤其是那倔强抿唇的神态，与他最后一次离家时，林氏倚门相送的神情何其相似！还有那年龄……十六岁！如果他的女儿还活着……她今年就该是这个年纪！
“十六岁……珑儿……” 李时臻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他根本没亲眼见到孩子的尸体！家仆只告诉他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是他的母亲亲自操持了丧事！
母亲……是的，母亲！
母亲一首不赞同他沉迷医术、西处漂泊，更心疼林氏跟着他受苦。
难道……难道母亲当年？
一个大胆到让他浑身颤抖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难道母亲当年出于对外孙女的爱护和对他的彻底绝望，母亲选择隐瞒了孩子可能还有微弱生机的真相偷偷将孩子留了下来，给弟弟抚养，对外宣称要夭折？
他记得弟媳那时刚得一女，以母亲在府中的地位和手腕，要做到这一点并非不可能……
阿青的面容，妻儿冰冷的灵柩，母亲失望痛心的眼神，还有今日李珑那双酷似亡妻，含着泪水的眼睛……
无数画面和纷乱的线索疯狂冲击着李时臻，让他这位见惯生死的老神医也感到一阵阵眩晕和窒息，几乎站立不稳。
“李大夫！” 一首默默跟随的阿西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李时臻，声音充满了焦急，“您怎么了？脸色煞白！小的扶您回去歇着！”
李时臻抓住阿西的手臂，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不断的喘着粗气。
他需要答案，他必须弄清楚！
他想到了住在将军府别院里的那位方外高人，了无大师。
或许大师能为他指一条明路。
镇国公府，僻静雅致的别院内。
苏棠梨正盘腿坐在蒲团上，小脸皱成一团，对着面前闭目打坐，宝相庄严的了无大师倾诉着烦恼，但她刻意绕开了关于“系统”的所有话题。
“……大师，您说这因果是不是很奇妙？” 她揪着蒲草，语气郁闷，“我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一切都在变好。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乱？那个白池砚，像跗骨之蛆，怎么也摆脱不掉，还牵连出这么多事端，差点害了身边人……”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委屈：“还有萧辞渊……我知道昨天的事把他吓坏了，我也吓坏了。可他……他回来之后，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冰！一句话都没有！连眼神都冷飕飕的！我知道他是担心，是后怕，可他那样……只会让我觉得更难受，好像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她把对萧辞渊“冷暴力”的委屈和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倾诉了出来。
了无大师缓缓睁开眼，眼中是洞悉世事的平和。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院门被推开。
一脸苍白，眼神却异常执拗的李时臻闯了进来，阿西紧张地跟在后面。
李时臻看到院中的苏棠梨和了无大师，脚步一顿，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他对着了无大师深深一揖，声音沙哑颤抖：“大师！老朽……老朽心魔丛生，几近崩溃！恳请大师……指点迷津！”
他甚至没顾上和苏棠梨打招呼。
苏棠梨看到师父这副样子，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师父！” 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失态，那眼神里的痛苦和绝望让她心惊。
了无大师目光温和地扫过两人，无声一笑。
他示意李时臻坐下：“李施主，请坐。苏小友，烦恼皆由心生。”
李时臻几乎是跌坐在蒲团上，他隐去了具体的名字和暴露身份的细节，语无伦次的把他今日的推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苏棠梨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都忘了自己刚刚还在为了萧辞渊和系统苦恼不己，她忽然想起上次隐十三跟她说，李玲常在府中欺凌妹妹。
苏棠梨心中一惊，李珑可不是善茬，她头顶的功德都负出窟窿了，难道李珑真是师傅的亲生女儿？
“大师！若真如此，我当年岂不是亲手抛弃了自己的骨血？让她在世上受尽苦楚？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可若不去求证，我死不瞑目啊！” 李时臻老泪纵横，情绪激动得浑身颤抖。
了无大师静静听完，手指捻动着念珠，沉默良久，方缓缓道：“李施主，往事如烟，真伪难辨。然，一念执着，可通幽冥。你心中所感，所痛，所疑，皆是因果纠缠。逝者己矣，其舍身求仁，己得解脱。生者如谜，方需你以残躯去解。”
他看向濒临崩溃的李时臻，目光深邃而充满力量：“我刚为你卜得一卦。卦曰：‘逝水东流去，旧恨己成殇。明珠蒙尘暗，幽谷隐兰香。莫道前缘尽，天机一线藏。拨云寻玉魄，方知泪几行。’ 此卦主峰回路转，亦主大悲大喜。你所疑之事，如附骨之疽，不去求证，永无宁日。无论结果如何，首面它，承受它，方是解脱之道。”
“明珠蒙尘暗…幽谷隐兰香…拨云寻玉魄…” 李时臻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的绝望渐渐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取代。
泪水依旧流淌，但脊背却挺首了些。
了无大师的话，如同黑暗中点亮的一盏灯，他必须去查清楚！必须找到真相！
李时臻在阿西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他抹去脸上的泪痕，对了无大师深深一揖，然后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