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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挂着项目部牌子的活动板房，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小刀。
接下来的几天，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王经理语气软了许多，但依旧在“流程”、“公司规定”、“需要领导签字”上打太极。
施岩秋成了张桂芬的代言人和精神支柱，一次次据理力争，声音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疲惫却依然坚定。
赵易辰则利用自己的人脉，联系了相熟的律师朋友进行远程咨询。
将最核心的法律依据和可能的诉讼策略整理得清清楚楚，并通过施岩秋传达给对方，施加着无形的压力。
同时，赵易辰开始整理那天凌晨抢救室的记录。
他从医院调出了的排班表、急诊接诊记录，以及当时参与抢救的护士和医生的简要证言。
他将这些材料复印好，放进一个文件袋。
当施岩秋再次接到王经理推诿的电话时，赵易辰拿过手机，只说了一句：
“王经理，关于当晚伤者的具体情况和抢救过程，我这里有一份详尽的医疗记录备份。”
“我想，劳动仲裁委或者法院，会对这份记录很感兴趣。”
“明天下午五点前，如果还没看到进展，我们会采取下一步行动。”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了王经理有些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声音：“行！行……我再去催催领导！”
冰冷的法律条文和可能曝光的风险，最终撬开了坚冰。
在赵易辰设定的最后时限前，王经理打来电话，语气彻底变了，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妥协：
“施老师，赵先生……唉，公司领导特批了！”
“工伤认定流程马上启动，丧葬补助金和第一笔抚恤金，明天就能打到张大姐的账户上！”
“一次性工亡补助金数额比较大，要走工伤保险基金支付，可能还需要点儿时间。”
“公司这边会全力配合，你们……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他甚至提出要派人“慰问”张桂芬和孩子，被施岩秋冷冷地拒绝了。
当张桂芬颤抖着手指，看到短信提示，账户里多出的那笔“巨款”时，她再也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
这一次，不再是葬礼上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而是混杂着屈辱、辛酸、一点点如释重负，以及更深沉悲哀的痛哭。
这钱是她丈夫用命换来的。
施岩秋和赵易辰站在一旁，沉默着。
施岩秋的眼眶也红了，她轻轻拍着张桂芬的背。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也曾经经历过张桂芬所有痛苦。
赔偿的事，在赵易辰和施岩秋的强力介入下，算是有了一个阶段性的、法律框架内的结果。后续工伤保险基金的支付流程，赵易辰也拜托律师朋友帮忙盯着。
离开张桂芬那间依旧清冷的小屋时，天色己晚。
张桂芬拉着施岩秋的手，千恩万谢，粗糙的手掌传递着卑微的感激。
李小军站在母亲身后，依旧沉默。
只是当施岩秋和赵易辰转身要走时，他忽然往前追了一小步，仰起脸，看着赵易辰，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问：“赵叔叔，那天晚上……医生衣服上的血……是我爸爸的吗？”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赵易辰的脚步顿住。他低头看着孩子那双在昏暗光线里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寻求真相的执着。
他无法说谎，沉默了几秒，他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嗯。”
李小军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他慢慢地低下了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赵叔叔…谢谢施老师。” 说完，他转身跑回了屋里，关上了那扇薄薄的木门。
回程的车里，气氛压抑得如同铅块。施岩秋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
城市的繁华夜景，此刻只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疏离和悲凉。
“我是不是……不该那么逼他们？”
她忽然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看着李大姐拿到钱哭成那样，看着小军…那孩子的眼神…我总觉得，我们像是用最冰冷的方式，把最残酷的事实又剥开了一次。”
赵易辰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握着方向盘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秋秋，冰冷的是现实，不是我们。”
“我们给的，不是怜悯，是武器。”
“在这世上，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没有这点钱，连活下去的尊严都很难保住。”
“我们做的，只是让他和他妈妈，在失去一切之后，还能有继续走下去的一点点支撑。这很残酷，但这就是活着。”
他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挡风玻璃，望向更深的黑暗：“至于真相…他迟早要面对。早一点，痛得狠一点，或许…也清醒得早一点。”
施岩秋没有再说话。她想起李小军问起血迹时那执拗的眼神。
生活的苦涩，己经过早地、粗暴地灌进了这个孩子的喉咙。
她和赵易辰递过去的，或许不是蜜糖，只是一根能让他暂时不被苦涩溺毙的芦苇杆。
第二天，施岩秋回到学校。
课间，她特意走到李小军的座位旁。
孩子正低头看着课本，但施岩秋敏锐地发现，他看的不是语文或数学，而是摊开在书桌抽屉里、那本薄薄的《安全常识手册》。
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一遍遍着“交通安全”那一页的插图。
施岩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她默默地走开，没有打扰他。
